大姐和哥哥一道参军,但比哥哥晚一年转业。之后她考进成都医士学校,1955年夏天毕业。那时文燕刚上完初一,两条腿风湿得厉害,每走一步,膝盖都像扎了几百根钢针。再这样上一年学,她八成就站不起来了。幸好三姐适时工作,能往家里寄点钱了,母亲就不再做保姆,带着文燕住到菜园坝这边的棚户区,学校也改换成邻近的30中。30中是那年新挂牌的,入学比较容易,母亲正是打听到这一消息,才决定迁居的。
有母亲在身边照顾,文燕的日子好过多了,不再忍饥挨饿,也不再睡湿被褥。母亲又带她去看中医,半年下来,她的风湿就基本痊愈,可以跟着同学一起上体育课了。年轻的生命有着顽强的自我修复能力,这是造物主的恩赐,但文燕只知道感激母亲。母亲有四个孩子,那两年文燕独占了她的爱。
大姐每月寄来10元钱,并不够花,但大姐的对象刘明远每月会再寄10元钱。他们原是一个文工队的,只因大姐出身不好,组织上不批准两人结婚。大姐于是选择了复员转业。刘明远不愿放弃政治前途,留在了部队,但仍与大姐保持通信往来。文燕并不了解其中变故,心安理得地拿着“准姐夫”的汇款单去银行取钱,一年多后才知道他们的关系早已结束,刘明远一直是背着大姐往家里寄钱。大姐得悉,赶紧去信,让他不要再寄了,说文芳已经工作,家里有经济来源了。刘明远这才停止。
文芳初中毕业后,考上了“重庆动力学校”——全国首批七所电力中专之一。她是个工程师的胚子,数理基础好,动手能力强。文燕住她宿舍的时候,就见她一天到晚对着图纸焊电路板,乐此不疲。若不是因为家境贫寒,她完全有能力升高中、读大学。眼下倒也不错,学完两年就可以挣钱了。只不过那两年还得靠大姐每月供她10元钱,才能把书念完,所以大姐实无多少余力代替刘明远的帮助。他那份没有结果的爱情转化成了仁慈和仗义,叫文燕终生感激。
那时哥哥不再给她们寄钱了。他的第一个儿子已经出生,负担大大加重,况且老丈人身体不好,需要他出钱看病,他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母亲辞了工以后,光靠大姐和刘明远的接济仍不容易过,还要在家做不少针钱活才能维持生计。做得最多的是鞋子,她的手非常巧,鞋子做得又舒适又漂亮,但是拿到街上卖得很贱,让文燕都感到心疼。文燕放学后也帮着母亲做,她的针线活都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
不过文芳却不太懂事,那段时间一到假期,她就把读中专的室友领来住。这一下给家里平添了两张嘴,每天文燕都背着篓子跟母亲去批发市场,专挑人家卖剩的断了帮的菜叶子。大米也不够,只能买一些碎谷杂粮,都是本地人很少碰的。这些东西娘儿俩中午自己吃,晚上文芳带着同学逛街回来,却吃好的。文芳自始至终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让文燕非常有意见。多年以后,文燕对文芳提起此事,文芳却一脸无辜地说:“啊?我们那时这么困难呀?”与文燕相比,文芳其实没吃过什么苦,除了被幺爸赶到大街了冻了几个小时,从旧社会到新社会,她一直过得风调雨顺。她天资聪明,做什么事都不费难,而且性格大大咧咧,所以对文燕和母亲缺乏同理心。在三个兄姐中,文芳跟文燕走得最近,可也最惹文燕生气。
在母亲的调养下,文燕不光恢复了健康,而且越长越精神了,如同一颗花蕾受了雨露滋润,绽放出美丽来。其实文燕小时也不难看,但老是哭丧个脸,跟受气包似的。父亲死后,她就陷入食不裹腹的境地,一副难民形象,确实有碍观瞻。在29中那一年,两条腿更是差点残废,走道都直不起腰来,甚至曾遇路人施舍,快赶上卖火柴的傻子了。那个时候她面黄肌瘦,一天到晚要死不活的,哪有一点妩媚动人的气息?班上几乎没有人注意她——对这样一个可怜虫,多关心点都意味着伤害,再说谁又能帮得了她?
只有回到母亲的翼护之下,她才开始了少女神奇的脱胎换骨,一年之后就出落得亭亭玉立。有一天,她在解放碑遇到两个29中的女同学,冲她们打招呼。两人楞怔地看着她,一副“不知木兰是女郎”的表情,半晌才敢发问:
“文燕是你吗?你怎么一下变得这么漂亮?”
“你的眼睛怎么一下变大了?你以前不是单眼皮吗?”
她俩越说越兴奋,像发现外星人似的大喊大叫,引得行人纷纷侧目。文燕不好意思,和她们寒暄几句,赶紧逃之夭夭。
健康和容貌对于一个女孩子是很重要的。在30中的两年里,文燕逐渐融入校园生活,变得活泼开朗起来。同学们都喜欢她,推选她做生活委员、文艺委员,她还担任过年级干部。这些职务使她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尊重,她不再用疑惧的目光看待周围的人,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是社会主义大家庭中的一员,可以同样享受到和暖的阳光。是的,就像那首新疆儿歌所唱: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
花园里花朵真鲜艳
和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
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娃哈哈娃哈哈
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202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