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另一个威胁开始显现:快没粮了!大湫洼是新建点,虽说“当年开荒、当年播种、当年收获”,可现在要吃到自己打的粮还早点。本来按照计划,每个月都要出车到粮站拉粮,但石涛觉得自己带的粮至少够撑两个月的,再加上农忙季节,到处都要用车,就把此事给耽误了。到了五月底,才意识到粮食真的不够吃了,而这个时候桃花水已经泛滥到把大酱缸淹没,新场变成一个孤岛,车辆出不去了!
接下来一周,雨总算停了,但积水消退得很慢。这地方原本就是沼泽区,有水属于正常现象,我们跑来跟老天斗法,却也没法一下子全赢。眼看粮食见底,新场不能坐以待毙,于是石涛又适时发动了背粮会战。他让各队报名,再由小队长推荐,挑选了40名比较吃苦耐劳的人员,组成一个运粮队,到二分场粮站把当月口粮运回来。我有幸应征入伍。
这回又是老赵当领队,因为只有他对路最熟。老赵办事比较周密,行前专门找大家合计,该怎么把粮运回来。粮站位于营地的西南方向,离完达山不远,来回有80里路程,大致相当于一天的行军距离,倒也没什么大不了。问题在于去的时候两手空空,回来却要负重几十斤。成袋的粮食不好背,因为不贴身,像石头一样直往后坠;扛着又走不了很远,肩和背都吃不消。有个叫麻永昌的出了个主意:用裤子装。他说他以前干过这事,把门襟缝上,裤脚管扎起,就是一个绝好的粮袋。我们试验了一下,果真如此。粮食装好以后直接骑在脖子上,用两手拢住裤腿,由于重量分散,并与身体重心保持一致,感觉比较得劲。于是纷纷回去改造裤子,大多数人当然都用自己的,不过也有瘦子去找胖子借裤子。
第二天一早出发,薄雾依然笼罩在洼地上。能见度尚可,可以看到五十米开外,余者则是一片白茫茫。地上到处都是积水,走起路来扑哧乱响,不断惊起灌木丛里的各种飞鸟,五颜六色地逃逸到远处。一个钟头以后,雾气逐渐散去,太阳在天边映出绚丽的朝霞,一层层铺展到大草甸上,不断变换着它的装扮。我们经过一片疏林,十几棵白桦树笔挺地立在水泡子里,间或一两声清亮的鸟鸣传来,引得水里的青蛙也呱呱应和几下。如果有个画家在旁边写生,顺便把我们也画进去,会搞出一幅悬疑作品来。观众想必会问:在这样一种原始静谧的环境中,出现这样一群与周围色调格格不入的旅人,到底是什么用意?
运粮队呈一字纵队行进,每人手里柱着木杖,脚下穿着长筒雨靴,身上背着短小的包袱——里面装着两顿干粮、一双旱地用的解放鞋、还有那条背粮的“裤袋”。老赵规划的路线,并非到粮站的最短距离,但是途中涉水较少,只有头两个小时要经过十几处小河和水泡子,均深不及膝。此后地势逐渐高起,就可以抄近道了。
不过老赵选的近道比较差劲,路上有一段垡片地尤其难走。这是二分场给我们制造的人为障碍。他们今年也开垦了大片荒地,但并没有搞“当年播种”——老场有的是熟地可以撒种子,所以只让五铧犁在大草甸上跑一趟就算完事,而把波浪般翻滚的垡片地留给我们搞穿越演习。生荒地里的垡片晒干以后,跟土坯一样坚硬。队员们踏着一条条垡片横穿而过,一不小心脚掌就会滑进垡片缝里。脚脖给上了“夹板”,若不紧急刹车,就有骨折的危险。这段路并不长,但足足走了一个钟头,有几个家伙崴了脚,一瘸一拐地拧巴了好几里才算正过来。面对大家的抱怨,老赵说回来改走红头山,那条路稍微远点,但不至于这样崎岖难行。确实,负重几十斤粮食再走垡片地,简直是打算自残。
到二分场粮站时,已近中午,伙房刚刚开饭。站长是个40多岁的老铁兵,跟老赵熟识,让我们跟着一起吃刚出笼的大白馒头。但临行前石涛有令,不许吃人家的饭。我们是来运粮的,不是来讨饭的。这粮乃由一分场转运而来,属于自家粮食。二分场根据总场指令,替我们保管,我们表示感谢,但吃人家的东西就没道理了。再说我们一行40人不期而止,数量跟粮站职工差不多,若要“打秋风”,对方也招架不了。所以站长只是虚邀,谁要当真就成傻子了。
老赵客套一番,于是站长替我们找了间空房,里面有桌子条凳,外加一面土炕,就当我们的临时餐室了。过了片刻,伙房送来一大桶蛋花汤,一坛老酸菜,老赵再拒绝也不合适,只好笑纳了。大家纷纷解开行囊,拿出自带的冷馒头,就着热汤酸菜,吃得也挺欢实——不过主要还是饿了。这一趟行军,比我预想的要费力,大概是太长时间不搞拉练,相关肌肉有些萎缩。过两天适应了,应该能够改善。
饭毕装粮。此次全装大米,明日再装面粉,往后五天只有高梁、大豆和玉米碴了。这么个粗细搭配也还可以,至少热量是足够了。裤袋装满骑上肩,粮站那伙人看着我们直乐,说感觉像是扛尸的,并且只扛了下半截。荒野里窜出这么一支碧绿的扛尸队,每人扛着两条大腿,谁见着都得吓出一身冷汗来。我们彼此瞧瞧,也乐。在营地搞试验没觉出来,现在排成一字长蛇阵,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2019-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