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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烟记事(52) 恩断义绝

(2014-03-04 15:39:47) 下一个

【就在对陈洪谦的审查陷入僵局时,突然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老郭自杀了!我当时脑袋“嗡”的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在传话人接着说:“老郭没死成,正在医院治疗。”饶是如此,仍然把我吓出一层白毛汗来。

我调到第4组以后,对老郭的案子就没太过问。只是听说老郭闭门思过三天,不仅没交待问题,反而推翻之前一切供陈,矢口否认跟市文联有任何来往。这可把郑干事给气坏了。他亲自督阵,成立专案小组,对老郭进行密集审讯。

与此同时,市文联那边又有重大突破。几个“胡风分子”陆续交待,老郭不光是数次内部活动的参与人,并且是直接策划者。他在聚会上恶毒攻击党的文艺路线,与北京的胡风骨干遥相呼应。他骂军队文艺没有一点“人性”,工农兵写的东西“惨不忍睹”。“我们必须行动起来,改造部队的文艺。就算愚公移山,也比无动于衷要强。否则不出三年,战士全都变成两足动物了,只会打仗,不会思考。”

这些新发现,一下把老郭的地位从小卒子提高到了核心人物。学校觉得问题重大,立即对他实行隔离审查。市公安局的同志也介入进来,参加讯问。老郭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每天不是交代问题,就是写汇报材料。这样连审了9天,老郭彻底崩溃了,对所有的犯罪事实都供认不讳,甚至还抖露出不少新材料来。

郑干事非常高兴,觉得起获了一个“组织严密、隐藏很深的反革命集团”。为了防止重蹈覆辙,郑干事让老郭把所有交待的问题都亲笔写出来,签字画押,免得日后赖账。老郭白天做功课,郑力晚上收作业。老郭越写越多,诗兴大发,居然还整出几段马凡陀式的作品来。郑力见了,倒也不以为忤,照单全收。就这样写到第4天下午,老郭终于写到江郎才尽,于是把裤子脱下,扯成布条,找根屋梁上吊了。

老郭从未练过上吊,所以专业技术欠佳。踹了几下腿,绳子就脱了扣,从半空掉下来。人没死成,倒把小腿给摔骨折了。守卫闻声进来,见老郭躺在地上哼唧,脖子上还缠着布条,于是赶忙叫来帮手,找块床板把他抬到医务室去了。

这下闹出人命来,校首长开始关注此案内情。政委张学立亲自挂帅,成立调查小组,对所有办案人员逐一讯问。问到我头上时,我如实反映自己的看法:“老郭人有点痴,不是个有组织能力的角色。我和他平日相处,也没发现他有什么政治抱负。他的问题主要还是认识问题,对错误思想缺乏应有的警惕。我觉得文联那些人才是真正的胡风分子,他们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把什么坏事都推到老郭头上。”

张政委对我的意见很重视,因为我和老郭接触得很多,比其他人更了解情况。他又会同公安局的同志仔细分析案情,发现市文联提供的证言存在不少矛盾之处,比如有一次聚会老郭正在外地公干,根本就不可能参加。于是学校要求市文联重新调查——尽管我们对肃反很重视,但也不能任由其他单位摆布。

又折腾几日,文联那伙人终于招了。正如我想见的那样,他们在运动中订立了攻守同盟,把祸水全都泼给老郭,以求自保。这下案情发生根本变化,老郭的问题由“敌我矛盾”重新变成“人民内部矛盾”。由于张政委及时纠偏,老郭最终没有被划成胡风分子,只是定性为“受胡风分子思想毒害较深”,给予团内警告处分。然而经此一役,老郭对部队伤透了心,无论怎么做工作,都坚持转业回乡,最后领导只能放手。

老郭走的那天,我正在宿舍洗衣服。他来到床前收拾行李,我起身招呼,他根本不理。我只能默默看着他在床上打背包——他的背包打得烂极,折腾得满头大汗才算搞定。他把沉重的背包挎在肩上,甫一挪步,脚底踉跄一下,险些摔倒——他的腿伤还没好利索。我不由自主地上去扶他,他缓了缓劲,然后慢慢地、坚决地把我推开,一个人摇摇晃晃向门口走去。我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连声“再见”也没说出口。

富于戏剧性的是,肃反运动结束后两个来月,另一个“重点人物”陈洪谦被批准为预备党员,大家都感到意外。张政委派秘书把我唤去,说:

“小烟,交给你一个任务,老陈要发展入党了,我想让你代表全校非党积极分子发个言,谈谈对党的知识分子政策的体会。再说,你也得抓紧解决自己的组织问题了,要放下出身包袱,谦虚谨慎,搞好群众关系,这才是关键之所在。”

素爱显山露水的我频频点头,慨然应诺,在会上作了慷慨激昂的发言。作为知情人,我热情洋溢地歌颂党的知识分子政策英明正确。我的发言博得一致好评,张政委也很满意。我骄傲地意识到:经过两年锻炼,我的口才已经能够应付大场面了。】

2009-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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