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经过一路的“蹂躏摧残”,华馨出现在聚会包房时有些狼狈,和她精心准备的那个淑女的,精致的,专业的,干练的“华律师”形象颇有些距离。不过她的老同学们可没工夫注意这些,因为他们已经吃上了,见到华馨到来,有人发出几声玩笑似的欢迎致词,“嘿,外宾到了!”还有人半是打趣半是揶揄地说,“赶快铺红地毯呀!”华馨已经习惯了这种玩笑,也不以为意,只是解释了几句迟到的原因。
“早知道叫高尚顺路去接你,他也堵在路上了。”杨梅一边说,一边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华馨飞快地扫了一眼在场同学,大家围着火锅坐了一圈,里面并没有高尚。一向准点的他竟然也迟到?而且比她更迟?
“来来来,我先敬海外侨胞一杯!”唐一虎不由分说给华馨倒上一杯啤酒,好似江湖豪客一般,大声地说,“华律师,今天你来给大家讲讲美国的经济形势,预测一下美帝国主义的没落还有多久?咱们这些无产阶级什么时候能杀过去,充当他们最后的掘墓人?”
唐一虎还是像念书时一样油嘴滑舌,出口成章,这些年从事销售工作更是练就了一番单口相声的本事,和周立波有得一拼,能把死人说活,活人说死。与他的业务能力,销售业绩一同增长的还有他的酒量,千杯不倒,当年那个瘦得有如麻杆的他,如今也微微腆着啤酒肚,红光满面,脑门上冒着油光,不知是汗珠还是火锅溅出的油星,或者两者的混合物。
华馨不喝啤酒,但还是接过酒杯,放在桌上,同时不甘示弱地回答,“伯虎兄怎么会是无产阶级,怕是攒够了钱,要裹了金银细软,卷款出逃吧?你是不是想提前跟我打听一下风声,好决定是移民美国还是新加坡?”
唐一虎中学时被同学戏称“唐伯虎”,除了名字上的近似,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当时动不动就拿起一小截粉笔进行周星驰模仿秀,一句“小强,你为什么死的这么惨?”说得感天动地,几乎可以乱真。可惜那时还不流行各种选秀,让唐一虎这种草根错过了成为明星的机会,否则也可以在演艺圈打打酱油,省得辛苦周旋于销售市场,到处求人买他们公司的酱油。
“是啊,唐伯虎,是不是准备把老婆放在国内,自己带小秘溜出国?”有人大笑着说。
“冤枉啊,天地良心,卷款出逃包二奶的都是贪官污吏投机商,好不好?我一个小小的销售人员,哪里有这个实力?我看,咱们中间只有苏老板和李处长才有这个潜力。”唐一虎连声抗议,并及时引导群众舆论。
他口称的“苏老板”,苏哲,马上辩驳,“我哪里算得上老板?只不过是个体户,比那些躲避工商税务城管的地摊小贩好不了多少。真正的老板能拿到政府采购的大项目,挖国企央企的墙角,才能赚大钱。”
苏哲上学的时候就比较叛逆,大学毕业以后去一家民营企业工作了几年,就出来自主创业,主要替一些企业客户选购办公耗材,提供IT系统维护。华馨听高尚说过,因为他的穿针引线,苏哲拿到了他所在高校的业务合同,给几个校属企业提供此类服务。“在中国做事不靠关系是不行的,我们都不是有家庭背景的人,只有同学关系还可以用用。”那次在洛城,两人一起吃饭,高尚曾跟华馨解释过这是国情。
“苏老板”很快将自己撇清,可惜李处长没来,无法自辩,无端端地被众人背后议论了一番,而那段卡拉OK传奇当然免不了被旧事重提。华馨想,怪不得李正阳现在很少和群众打成一片,老同学也不例外,何必来面对这仇富恨官的汹涌民意自讨没趣呢?
正思量间,华馨发现自己面前的啤酒杯被换成了一杯可乐,这才注意到她身边坐着寡言的蔺颇,而他知道她不喝啤酒,悄悄地帮她拿开。这么多年不见,蔺颇还是这样沉默,但好像苍老了不少,头发掉了一半,眼里也少了从前灵动狡黠的光芒。
华馨听说他在上地一家软件公司做码工,所谓“上地男”,想来工作是颇为辛苦的。她感激地看着蔺颇,心里百转千回,正不知从何说起,就听见大家一阵哄笑声,“叫兽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