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第五章 失落的天使 （二）

华馨看着对面的Adam，忍不住打趣他，这几年在上海究竟泡了多少美眉。

 

不料Adam却一本正经，语气郑重地说，“中国人不是说’酒色财气’伤身吗？干咱们这个职业，财和气是避免不了的，那我就只有戒掉酒色。”

 

华馨听了，对Adam刮目相看，同时暗暗惭愧，人家Adam同学如此潜心研究中国文化，自己怎么好像还没把基督教下的七宗罪弄清楚呢。

 

她由衷地称赞Adam的中文又精进了许多。Adam却连连摇头说，“这还是老外的中文，比起你的地道差远啦。刚才如果不是你解释，我都不知道客户反复说的’外管局’是什么意思。何况，我长着一张洋面孔，中国人永远不可能把我当自己人，真正信任我，有任何敏感问题，他们还是倾向于向你这样的同胞询问。”

 

停顿了片刻，他又接着说，“你知道吗？上一次我去河南出差，还被当地人当羊牯宰，欺负我是老外。”

 

Adam的话让华馨感同身受。尽管美国已经是一个多种族多元化国家，但她在美国中西部和南部外国人相对较少的地区旅行时，还是会被当地人当成FOB，新鲜到岸的猪仔。

 

没等她回答，Adam又接着说，“不瞒你说，我去年就申调过回美国的总部或任何分部，但是目前法律市场疲软，所里没有答应。所以我最近和猎头联系，希望能找到回美国的工作。”

 

Adam之所以这么急于返美，除了环境污染等客观因素，是因为他已经到了所谓外派的第二阶段，必须要作出一个非走即留的决定。

 

据他解释，外派人员来到中国，大抵都会经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叫做“乐不思蜀”，刚来的头三年，新奇的东方文化让他们眼花缭乱，超便宜的人力让他们得到种种帝王般的享受，而东方姑娘们个个年轻苗条漂亮，诱惑难挡，不犯错误，那叫不正常。

 

可是一旦过了这个阶段，接下来的二三年就进入了第二阶段，叫做“得陇望蜀”，因为他们一方面习惯了中国的各种享受，另一方面也不得不适应这里的种种不便，与本国的差距，于是思乡之情泛起，故乡的美好让人朝思暮想，回去的念头也日益强烈。

 

关键是，如果错过了第二阶段的回国意愿和回国机会，在中国呆到五年或七年以上，就会进入所谓“不知有蜀”的第三阶段。到了这个阶段，外派人员成为公司所倚赖的中国通，他们的才能在这个市场得到最大的发挥，回到本国恐怕难以得到同等的职位和待遇，而且，在很多方面他们自己也慢慢被中国文化同化，娶了中国太太，孩子也在中国长大，此时携家带口回到本国也不太适应，最后只好把杭州当加州，把苏州当佛州，索性在中国安定下来。

 

华馨想想自己在美国生活多年，其实也经历过这些类似的转折，也曾感到和“山姆大叔”的“七年之痒”，也曾有报效祖国母亲的冲动，怎奈各种原因阻碍，时机一旦错过，心情也不复从前。按照Adam的阶段论，她确实已经进入“不知有蜀”的终极阶段，在很多方面，她对美国的了解可能更胜于中国。更何况，如今的中国，无论蜀中，汉中，还是中原，已不全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华馨从来不喜欢被称为“海外游子”，“旅美华人”或类似的称呼，觉得那听起来很矫情，可是面对这些年中国的高速发展变化，她又的确有一丝陌生感，就像看着一列火车从身边飞驰而过，作为旁观者你可以为它的速度惊叹，但是只有车上的乘客才能切身体会搭乘它的乐趣。

 

华馨和Adam分析讨论了一番他可以选择的回美机会。然后他问华馨：“你没有考虑回来发展吗？以你的经验和能力，还有中国背景，回来一定大有可为。”

 

这个问题华馨想过很多次，但总是下不了决心。比起那些金光闪闪的职业头衔，她更放不下的是对父母的牵挂，也想要回来照顾。但是如果她自私一点，华馨很清楚大洋的哪一边有她真心喜欢的自由。

 

她正考虑着该如何跟Adam解释自己矛盾的心理，Adam已经抢着自问自答，“不过，我完全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不回中国。坦白说，我认为中国的男人太大男子主义，完全不懂得尊重女性。”

 

“等等，你未免太以偏概全了吧，”华馨虽然部分赞同Adam的观点，还是忍不住为她的男同胞辩解，“中国男人是出了名的好丈夫。你看看周围的上海男生，在外面帮老婆拎包，在家里洗衣烧饭，对另一半的宠爱都体现在实处，你做得到吗？对女性的关爱和尊重可不是仅靠几句甜言蜜语和几朵玫瑰花就够了。”

 

“你说的没错，中国男生里有好的，太少。我所说的中国男人的大男子主义和缺乏对女性尊重是精神层面上的。是的，物质上他们可能很慷慨，今天给你买个包，明天帮你买栋房，但是像对待自己的宠物。有多少中国男人会花时间真正去了解中国女人的心理？会在乎能不能和他们的另一半进行思想上的沟通？你看他们娶妻的标准就知道了，要么因为那个女生长得漂亮，年轻好生养，要么因为她家里有背景，工作学历好。总之，他们把女人当成一件工具或者给自己的奖品，骨子里是不平等的对待。”

 

Adam一口气讲了很多，华馨听了有些发呆，因为很少听到一个男性这样义愤填膺，慷慨激昂为中国女人鸣不平，上一次听说恐怕还是曹雪芹借贾宝玉之口将男人贬为须眉浊物，配不上女人水做的骨肉。

 

她想起曾经遇到过的一个中国留学生，那位老兄的宏论或者说谬论是，一个国家的男人质量是由这个国家的女人素质决定的，现今的中国女人大多拜金，肤浅，短视，以至于男人们只好急功近利，以赚钱为首要目标，否则哪里有女人看得上。

 

华馨有点陷入这鸡生蛋，蛋生鸡的理论死循环，不知对Adam的言论作何评价。Adam却已经转换了话题。他看着华馨颇有深意地笑了笑，却似乎若无其事地说，“今天这客户好像对你很有好感嘛。以前和我们打交道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冷面孔，刚才开会时倒是笑容满面。明天的那个知识产权研讨会，说不定你还会碰上他，到时候可别忘了套套近乎，趁热打铁啊。”

 

“没问题。”华馨一口答应下来，心里却想，这个Adam刚才说的冠冕堂皇，好像他多么尊重女性，到头来还不是把她当工具，使用这老套的美人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