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在鼓楼医院急诊住了一个星期,转全科病房住两个礼拜,再转去住市立中心医院。猪来简讯说护工不好找,我建议他去求一个朋友帮忙。朋友可谓黑白二道皆熟,爽快之人,指点道:一找寡妇,二找离婚的。闻言无语以对。这是生活的真相。朋友妈妈的护工五十几岁,不识字。我惊诧地问,怎么会?安徽农村的,没上过学。也是生活的真相。
鼓楼医院的病房规定一次只能住两个星期。但可以在别的医院住几天再转回来,循环地住下去。猪在医院看到有这样的。朋友讲,天冷了,医院的暖气足,一些老年人情愿住院。我问,住医院有什么好?饭那么难吃。医院的那份病号饭给护工吃,家属给病人送饭。有那么多餐馆,点餐送到医院,护工出去接。win-win solution。。这是我完全陌生的生活。
爷爷住在全科病房,猪说他稀里糊涂至今不懂全科的意思。普通内科?不是内科,全科。某一天爷爷吃鱼,报诉牙齿之间卡了一根刺,立刻就来了个口腔科会诊。会诊结果没在牙齿间发现有刺,又来一个耳鼻喉科会诊。喉科会诊进行中爷爷说不适感已消失,始终也没有找到那根刺。难道这就是全科的意思?猪又说,有一个科不看病只开药。医生不诊断只负责开处方,病人挂个号,要求什么药就开什么药。。我感到匪夷所思。早先听人讲大陆现在的医疗条件好过美国,有点明白了。
爷爷的护工来自盐城附近的苏北农村,护工和快递小哥开始出现在猪和我的对话中。食物极丰富,高铁和手机支付是生活的真相,春节不能回家的护工和送错餐的小哥也是生活的真相。猪遭遇一款送错的单,室号对楼号不对。立即打电话给那家邻居,想帮小哥一把,那家人却不乐意。不尽力做到最好自然会被淘汰,干哪一行都一样。听到这样的说辞仿佛回到小时候,坐在教室里接受共产主义教育。
我上的小学在办90年校庆,微信看见同学戴上红领巾回校园。和人议论起究竟经济好还是不好?被教育。凡事好坏两方面都有,现在餐馆里的菜卖的实在太便宜了,老百姓也非常开心。你们美国不也有送披萨的吗,那就是快递小哥。你走的时候造原子弹的比不上卖茶叶蛋的,早就不是那样的了。是的,现在的知识分子和我走的时候已经太不一样了。
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旧热爱生活难得就是英雄主义?这话得看是对谁而言,造原子弹的,还是卖茶叶蛋的。前两天我感慨在量子的台北看到一个温暖友爱的社会环境,宽待,她在文中提到。
村里黄叶飘落有了萧瑟的气氛,韩国超市里堆积的柿子像一盏盏小桔灯给人带来暖意。有这么多柿子啊,事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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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做饭给自己吃,一边做一边听莫扎特,或者听正在进行中的柯文哲案,反正得有个声音。想到从前外婆的老佣人夏妈,菜篮子里放一个半导体收音机,洗衣做饭,听黄梅戏听天气,江苏台新闻也听。还想到张爱玲,晚年她和一台夏普电视机为伴。
发现自己在简便行事,发现自己的食量很小。本以为会张罗些自己喜欢吃的,竟然感困惑,想不出来有什么。这些年尽在照应别人的胃,生生把自己冷落了。愣怔一会儿,为自己叹息一声。车经过山下的湖,人和湖一样空茫。独舟过秋水,世上多少厨娘?又多少厨娘如我?
转过身来欢乐地想,这可是得着机会放假且放假,难得享受轻松。特殊为自己做过一碗小馄饨,捡邻居家的一片银杏叶摆在鱼块上拍过一张照片。在TJ家买了一堆冷冻食品,逐个开盒。不由再想到张爱玲,她几乎靠罐头蔬菜和盒装的美式预制食物度日,顶多自己煎个蛋。她早先也在信中和邝文美谈吃,讲到牛油果,晚年好似只为果腹而食,微波炉加热一下了事。想着,忽然有点被她吓到,像被脚步从初霜的草丛里惊飞出的鸟。一个人生活绝不能糊弄,不然渐渐就荒芜了。嗯,算是个提前到来的预警。
张爱玲才是真正的独居吧,查维基替她算了一下,长达28年。体会到她不容易。
抄一句罗曼罗兰:“生活中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她认清了生活的真相,没有那么英雄主义。不是每个人都能当英雄。前几年她租住的公寓房间在网上曝光,看了很不忍。那些写她遗世独立什么的人尽在消费她,她只是知晓自己的实情,抬手护住自己的脸面而已。想想她呵,一个人吃晚饭,吃了28年。
狗狗吃饱喝足还要遛弯儿,你糊弄它的话它就搞破坏。细雨濛濛落在它身上,一片蕾丝枫的叶子落在它身上,总归是秋天。一片银杏叶与游回来的三文鱼相逢,总归是秋天。领狗狗在村里走,黄叶绿叶之间,瞥见一个雪人儿站了出来。这也未免太早了一点了吧,还有十天才到感恩节。雪人儿戴了有绿的帽子和围脖,是一个友好的姿态,融和进周围的景色。秋天真是可爱,雪人儿说,我就是不融化、不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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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电影是个好主意,抱着笔记本电脑早早上了床。用枕头给自己堆一个贵宾座,点开亚马逊Prime video。《Suite Francais》列第一排 romance movies的第三个片子,坐在了C位哈,就选了它。
也因为它标题党。巴赫有《French Suites》,它《Suite Francais》。英语片,演绎二战法国被占领期间的爱情故事,用的英国演员。巴赫还有《English Suites》,如同两套组曲演串了调一般。
一部和《沉静如海》(le silence de la mer)非常、非常相似的影片,都是钢琴为媒女主角爱上了住宿在家中的德国军官。军官以前都是音乐人,都因为家族传统而参军,之后都死在了遥远的苏德战场上。《沉静如海》的女孩在军官离去时打破沉默说,adieu。这部片子里则是人去屋空,军官在钢琴上留下一份自己创作的乐谱。《沉静如海》里女孩弹奏巴赫,这部片子军官创作的曲目大概在致敬巴赫,就叫《法兰西组曲》。
两部电影都改编自同名小说,小说都创作于1940年代,作者都是法国的犹太裔。《沉静似海》的作者参加地下抵抗组织活到了战后,《法兰西组曲》的作者死在奥茨威辛集中营。《沉静似海》1942年发表,《法兰西组曲》的作者1942年进集中营,手稿由逃亡的女儿保存下来。时间没有留空间给抄袭,它们就是惊人的相似,触及同一个主题 -- 被占领国的女性和占领者之间发生情愫。这个主题一再被触及,在杜拉斯的《广岛之恋》,在今年八月席琳·狄翁在奥运会开幕式上演唱的那首《爱的礼赞》。
《沉静如海》演出淑女纯情,君子好逑;《法兰西组曲》表现有过经历的少妇得到爱,因为懂得。少妇和军官都有配偶,在战争的环境中另一半缺席。《英国病人》里的女主克里斯汀·斯科特在片中扮演少妇的恶婆婆,我是她的粉。克里斯汀的美令雄性难以抵抗、同性难以匹敌,导演干脆选了个长相平庸的演员担纲女主,让两人无可相比。婆婆对儿媳从家世到相貌方方面面占尽上风,少妇受过良好教育而言行顺从,日子过的憋屈。婆婆发现儿媳藏匿杀了德国兵的租户,冷冽地来了一句,你应该先和我说。这句台词上好,突显她大事小事都强势。
看场电影是让自己披上一件隐身衣去看别人的世界,婆媳二人一样处在等待中,家里唯一的男性关在战俘营,什么时候回来、回不回的来,有着巨大的不确定性。难民涌来,德军到来,乱世,婆婆是佳人。
以后找小说来看,一定。
~~ 带着儿媳一路躲避飞机轰炸的婆婆。克里斯汀演女二号,剧照让女一号侧面,或者干脆把她的脸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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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渐深,院子里的花渐稀少,环顾秋园,至交半零落。仍旧留在枝头的花都有着一种年纪的气质,静的,一种近在咫尺的美。
爬网读到一本《秋园》的一两章,是文笔舒服的自传体小说。作者的妈妈叫秋园,家里开一家中药店。想想中药店里一格格的小抽屉贴着细辛、白芷、麻黄、辛夷、夜交藤、紫花地丁的草药名称,难怪店老板要给女儿起名秋园。秋园十几岁嫁给一个国民党的文官,是个参谋,跟着丈夫到了南京。新婚夫妇住在大纱帽巷,租两间房。1932年的日子,丈夫的薪水一个月九十块银元,早饭一人一块烧饼、一个鸡蛋、再加一壶开水。饭后丈夫上班,中学没毕业的秋园去妇女补习班。我听讲过那个补习班,教会办的。教会还办儿童主日学校,我母亲上过。大纱帽巷因为明清两代住户多为制纱帽的业者而得名,我也听讲过。星期天小夫妻常常去夫子庙,总买一盆小花回来养。读书、写字、念诗、养花,他们过的日子,和我的,好像没什么两样。
今年终于种下一棵冬季的卷心菜花 ornamental cabbage。接受了卷心菜,感到自己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了。昨天和从前的朋友煲电话粥,朋友言,美国大农村哎,你干什么呢?我回答,我种了棵包菜。
想说是一种颜色像北京的心里美萝卜那样的卷心菜,那个是朋友可以想象的,可那样有违育花人的意愿,于是没有做解释。
Ornamental cabbage 常见两个系列,一个Osaka,另一个Tokyo。我种的这一种是 Osaka Pink。这些天在读量子的东亚游记,跟着去关西。忆起自己的行程,站在宇治川的桥上,看女孩子浴衣上的菖蒲花飘向逝水。
拼图无意间拼了个四季花,织物上的春夏,院子里的秋冬。
一个人在家做什么呢?种了棵卷心菜,拼了张图。这一节回答量子,而煲电话的朋友两天前从新加坡飞回大陆,墙内是听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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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以后的北方,下午5点钟天就全黑了。夜把屋子藏匿起来,屋子把我和牧羊犬藏匿起来。晚饭后街道寂静,没有人会来,到来的只有长夜。灯陪伴我,它亮着,就是世界的全部。灯下做自己该做的事情,灯安静地照亮,也耐心地等待,等我关灯,一起睡去。
昼一天天变短,夜变长。爷爷在鼓楼医院住满了半个月,按规矩要把床位让出来给更急需的病人。医生表示可以回家也可以转到另一家医院去住,猪家人商量后决定转院。猪写了个简讯,先说计划待到爷爷出院以后返家,后说假如我有需要,他可以先回来一趟。我回复,淡淡的口吻,你按自己的计划行事好了,I'm ok。
我正有恙,爷爷进抢救室前我去了一趟ER。没查出原因,去植物园散散心。在园中接到爷爷生病的简讯。我现在ok吗?性格中的一种东西回答了ok。
当真OK?环顾房间内,换个灯泡一类的倒也还OK。假想汽车在路上抛了锚,从前猪的说法是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现在没有这救援了。几十年来我没有和车行打过交道,猪说车行一看我弱弱的样子就会起念宰我,不用修的诓我修,漫天要价吃定了我不会还。几十年来都是他去车行与师傅攻防,如今事情要糟糕了,我闷坐在那里想。十几年前有朋友一家人路过本地,太太向我们申诉,婚前她超级独立能干,结婚后大变,翅膀被老公一点点剪掉了。当年听了只是笑笑,现在我一个人坐着想,这翅膀实在是自己剪的。
雨季无星无月的夜晚,世上好似只剩下一盏灯火,其余都隐没在黑暗里。它明亮又安静。既然还有这一盏灯火,就能一个人走夜路。孤灯小道,壮着胆子穿过黑夜。
11月11老兵节,乍看以为Google 涂鸦是一只风筝,细看是一只大鸟,美国的鹰。挺喜欢这设计,设色很柔和。
大选过了,看本州的选情地图,完全是美国选情图的缩版。虽然是蓝州,但没有一个郡县正蓝,蓝县仅仅显示浅蓝的blue leads。有7个郡县正红,其余的红县是red leads。蓝县沿海岸,红县占据广袤的内陆。红县是农业县份。州的选情地图颜色和这个涂鸦一式,温和的双色平衡。原本今年打算弃权的,现在很满意自己投了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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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狗狗去它的公园。人需要社交,狗狗也需要。想到灰蘑菇去的是高尔夫球场,不禁莞尔,自己是下里巴人的玩法。今生挥过一次高尔夫球杆,比划着对齐、上杆、下杆、击球。身体有扭转,小球纹丝不动。柳树街那边有个高尔夫球场,去打球的朋友建议我玩它的迷你高尔夫,感觉够丢份的,拒绝了。据说高尔夫模仿狩猎游戏,进狗公园也算放狗去追吧。扮演走在主人马旁的仆人角色,牵狗进入封地,听一声令下解开狗绳放它自由跑。
这一趟有了闲心研究狗公园的地图。公园占地40英亩,园中有七座木桥,四个狗狗下水的埠头。雨季已经回来,天空总有阴云,河水转青灰色。三文鱼洄游,河中用黄色浮标圈出狗狗们游泳的基本盘,防止它们追鱼。其实河水在变冷,愿意下水的狗狗很少。
我家的狗狗只走到水里站了一站,让尊足湿了水后就转身上岸。我注意到它的眉毛颜色变浅了,不再是黄棕色,快要变白眉毛。它也在变老呢。今年春天年检兽医让我们替它换成senior dog的狗粮,还说它体重超标,要我关照它减肥。还记得去机场接它的那个夜晚,它只身从德州飞过来,蜷缩在笼子里非常害怕的样子,鼻尖抵着一只橘色的狐狸玩具。一转眼七年过去了,我不止一次地讲,不晓得它是不是更情愿生活在美国人家庭中,毕竟他们更懂狗狗。疼惜它没有选择权,因为孩子想要有条狗它就不得不远离亲友,想到此就非常不忍。我们常规地带它来狗公园与同类相聚,构成我们乡村生活的一个部分。它在狗公园里明显表现出更乐意和它的亲戚,澳牧们,玩在一起。狗狗也是有想法的,只是说不出来。我有懂它一些,无法告诉它。
总调侃狗狗派不上用场,无羊可牧。这些天意识到它可以壮胆。夜晚来临,它陪伴我,我陪伴它,我也有一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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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打来电话,解释了那个学院派的anticaogulant。就是阿司匹林哎,她说。她哥哥经过同样的胃出血,更凶险,上吐下泻全是血,新鲜的、暗旧的。大陆很多老人长年服用阿司匹林,有的遵医嘱,像朋友的大哥,CT照影血管有斑块;有的自己主动提出,预防,医生也会满足要求;有的医生喜欢开药方,有的没的建议你预防。到后来不在少数的人胃出血。喔,是这样。我没敢问爷爷是哪一种情况,婆家不是可以口无遮拦的地方。即便是他自己要求的又怎样呢,木已成舟。
这是一条冷河,或许迟早我们也不得不涉足其中。现在提前看见了河中的碎冰。朋友中间就有自行服用Baby/low dose阿司匹林的,非处方药,在Costco买。
停掉了长期服用的抗凝血药,失去依赖的身体会不会反而更容易血栓?不停,朋友说。换肠溶性的。从前国内产的是胃溶性,告诉你,现在有进口的啦,贝勒牌,非常安全。胃里造成伤害以后换个地方溶?我没吱声。这样说来爷爷还有一个关隘可退守。一时心有戚戚,走进晚年每个人都将有一场守卫战,一路败退,直到无路可退。
那个贝勒牌,我想了一下,应该就是Bayer牌,超市、药房到处有卖。去Costco买狗粮,路过堆放阿司匹林的货架好好看了一眼,确认是Bayer牌。问朋友什么是“CT照影血管有斑块”。朋友解释,大陆的年检可以向医生提出做上半身CT扫描。如果高血脂、高低密质胆固醇的人血管影像显示附着的斑块,医生就让你吃阿司匹林。现在有更高级的手段,打一种什么针,一个月一针,那些医生自己开处方给自己打。四五十岁的医生也打,预防。
曾经我教育孩子,一个人是要懂风花雪月,但是更要具备科技的常识,并且理解社会是如何运作的,三方面加起来才能够说这个人算是懂道理。拿这把尺子衡量我自己就不够格。人生的下山路上需要的医疗知识,我欠缺的紧。前些时候猪逼着我换车,我才不情愿地听了他涡旋发动机的一课,弄明白为什么节能的车response性能不好。欠缺的不止一处,欠缺处处。
猪君传来爷爷躺在病床上的照片,看样子大劫已过。爷爷睁着眼睛,眼睛有笑意,神智完全清醒。他会动什么样的思考我不得而知,假如是自己躺在那张病床上呢,我要想一想。
爷爷这样就是幸福吧,老了有儿女照顾。起码中国人普遍这么认为。假如是一个独居在北美的女性,一个人进去抢救室,医生问,接不接受输血,同不同意手术,所有询问都必须自己判断和回答,自己一个人面对诊断结果。她需有知识储备,必须内心强大。她幸福吗?
别人看她,她看自己。别人看基于社会的价值观,看自己焉能不受社会的影响。独立思考?真还需要一个与世隔绝的时空。
难得能够不愿下厨就不下厨,吃Costco的金枪鱼罐头便宜行事。美国大选,上帝出手挫败DE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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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扎特K622。他接近辞世的作品,我坐进黄昏。
小时候羡慕舅舅家里一张红木躺椅。看舅母斜躺在上面看小说,决心长大了也给自己弄一张。没有弄到那样子的,就把哺乳的摇椅留了下来摆在卧房的窗下,摇椅带一张搁腿的小凳,人也可以斜躺着看书了,还能晃悠。晃悠着,孩子长大。曾经说将来走不动的时候就待在椅子上晃悠,看以前旅途中拍下的照片。嗯,还可以看自己从前码的字,如果城还在。
莫扎特K622,《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我听过不下100遍,比较过不同的演奏。它的第二乐章在电影《走出非洲》里用作配乐后广为人知,我也是从电影知道的。那部影片是85年的出品,屈指数算明年就四十年。猪君曾经说,他选这一首用在他的葬礼,我不知道他是被乐曲本身还是丹尼斯墓前的狮子所触动。说这话的时候我们都还年轻,现在我们绝不讨论殡葬。
一个人独自在家的变化K622可以作一个见证。之前我多数时间反复底听第二乐章,现在我多数听它完整的作品,三个乐章,快板、柔板、快板。虽然我也单独听第二段,但我一定以快板结束,从摇椅上站起身。我以这微妙的变化拯救自己,避免沉湎其中。我做饭的时候往往只听听快板。
对于第二乐章的诠释有很多,有人听出清泉或溪流,有人听出旷野和午后的阳光,有人用了空灵,有人体验到宁静、无奈、忧伤。我的领会是,论写心灵之感受,音乐可以胜过文字,文字却无法同样做到这一点。
李叔同临终前写下悲欣交集四字,柔板是既非悲伤、也非欣愉。别对我说空灵,在我看来,中文音乐评论的空灵二字和“天籁”一样,都是说不出所以然的虚晃一枪。更甚是那个“天籁”,凡形容不出就启用“天籁”。莫扎特的情绪表达,怎样讲,当我们码字码到忘我的境界中时,对那种状态应该有所体会。你空灵吗?我想我没有过。空灵是文言文,空灵的大白话是没听懂。我偏激了。我只是不赞成玄学。
我在快板里体会独自一人在家生活的安静,预备着意外发生时需要的镇定。快板比柔板更贴近日常活动,虽然莫扎特根本没有这个意思。是我现在需要这样来诠释乐章,它们使得我安心、感到欢快。柔板,与世隔绝。
黄昏是美丽的时刻,光线逐渐收场。独处在柔板里,看见自己的灵魂在水上行走,渐渐行远。一种宁静的自由。是的,主体是自由,宁静乃形容词。
人生的收场,会是这种感觉吗?自由了,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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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天在东岸的植物园中,猪君接到小姑的微信,爷爷突然吐血,被送进医院的抢救室。我们默默走完园中路,默默在近处的餐馆吃了顿午饭。没有讨论。默默订机票、收拾行装,第二天,默默送他出门。告别时我说,父子平安。
出门之前已经接到微信,医生诊断是胃里的细血管破裂,已经手术止住。通过胃镜进行的微创手术。人老了,血管变脆。听得茫然。
在植物园中捡了片叶子,当时它的一抹微青入了眼,像秋天里的春梦残痕。拿回家无心思压书签,随手丢在了一本《陶庵回想录》上面。叶子一夜就变干了,表面起皱。不敢压平它,怕叶脉脆裂。茫然看着《回想录》,想,某个人的一生能写厚厚的一本。
猪君抵家乡,去派出所报了到。进一步的诊断传过来,爷爷常年用 anticaogulant预防血栓,药物的副作用造成出血;现在正使用 hemostatic drug止血,两者矛盾对抗,但目前必须以止血为第一要务。我感到双足冰凉,在试水一条未曾涉足、入过的河流。看见年长我们一辈的人,他们湿漉的足印。这一方面我完全缺乏常识,只感到茫然。
我一个人住在家中,住到第十二天,低调、低落。听见河岸远处的文学城里一声呼唤,《独居的日子--独立和尊严之间的考量》。作者是灰蘑菇,混迹花草中的灰蘑菇,发出的声音却秋空鸽哨似的清亮。我读了三遍,留了言,慢慢地我做了个决定,写一写这段日子。之前我是不想的,是从她的文中得到开朗的态度。
黑白的基調,但有時也呈現色彩,如泣如訴的小提琴聲,謊言和恨意,愛情和寬恕。。。
我在日本每一處都想像近百年前爺爺當年在日本求學的模樣,他的心情。從16歲到26歲,由少年成為青年。爺爺初到異國的年紀就和我家弟弟現在一樣大。在早稻田大學求學時,他寄宿在一位慈祥的日本老阿嬤家,非常親切地照顧他。
我想像他當年所經歷的各種困難。我想知道他回國後立刻投入軍隊,反擊日本侵略的心情。是否有掙扎。
可惜爺爺已經不在了,我沒能好好問問他當年的情境。
你这篇文的方式也与我最近的一个想法不谋而合:我想要记录一份家常的中英文食谱(家里孩子中文差),就打算这样在原文里慢慢更新。
如斯姊保重身體啊。我羨慕你那裡的雨夜-- Austin今年奇熱,11月中了仍有80+度。涼夜有雨簡直是每個德州人的夢想。
首先祝爷爷早日康复!
如斯这样的独居,心定下来是享受。习惯了两人共处,突然独处,会生出一些奇思妙想来。我会隔一阵,就去独处几天,那是放假,不用好好做饭,任何事我行我素,省去了商量的时间,时间突然就多出来啦!:)
murmur,碎碎念,独居,看到了如斯在蘑菇那里的留言,独居不容易,抱抱如斯,为老人和你们全家祈祷!
取题时先想到的是murmur,从murmur转成的碎碎念。既然是murmur 这一次我就不回复留言了,保持我一个人murmur的状态,不然写不下去滴。躬请见谅。感谢你们读,请随意留言。
我有位鄰居好友是南京籍ABC,幾年前她父母也搬過來就住在她家旁邊。孫爸爸做了一輩子教授,好強、獨立,特別怕麻煩女兒,但是常莫名頭昏,不得不出門全靠女兒。好友每次帶爸爸去看醫生,我都去陪她媽媽。孫媽媽已經86高齡了,很可惜的得了dementia。我每一次陪坐的一兩個小時裡,孫媽媽都反覆告訴我她家在南京三排樓,她媽姓常,常家是南京的大家族,她父親是入贅。然後說起他們家抗戰時逃難入四川,住在重慶,多麼苦。(但是我隨便問問就對她說的多苦存疑:就算在重慶,他們還是有勤務兵,有僕人!) 孫媽媽接著說回到南京短短三年又逃難到台灣,在台灣好苦。。。(但是明明她爸爸是國軍高級將領,叔叔是台北法院首席檢察官)。
孫媽媽每次說起來都流淚。
人老了,對一生中大部分經歷都模糊不清了,甚至連女兒有時候都不認得了,但她卻仍然那樣執著地反覆沉浸在年少時的時光。是最美的一段嗎?是最苦的一段嗎?
我每次去他們家都會想到如斯姊。如果是如斯姊,大概能跟孫媽媽聊很多南京新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