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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七十年 —— 记亦泣亦歌的人生旅途(20)

(2024-07-31 08:35:15) 下一个

第八节 父亲再次逃亡(1)

    父亲到七队后,二姐把父亲来场的情况向队长汇报。队长知道父亲从农村来,询问父亲会不会种菜?父亲说会种。队长喜出望外,马上就安排父亲在队里种菜,且说正式职工的手续马上就办。逃了命,又转身一变成为农场职工,真是喜从天降。

庚子年的春节,我和父母都是在二姐家度过的。炕桌上摆的什么菜,我已记不全,只知道有一碗野猪肉,是狩猎队忙活了一个冬季的战果,那味道赶不上家猪肉肥美;煮饭的大米是小佳河生产队出产的,每人分配半斤,我记得父亲说这是好米,跟天津的小站稻差不多。当时我心情是什么样,已无记忆,应当是非常高兴,因为父亲也逃命出来了啊!可是父母在逃出死亡旋涡的欣喜中,肯定夹杂着一缕不安,这就是张喜山对父亲不期而至的心态。为活命而逃亡,任何人都会抱有怜悯之心,所以,张喜山即便不快,也无从发作。但人的表情很难完全遮蔽,即便是城府很深的人,也会在脸上和行为上露出蛛丝马迹,何况张喜山是一个地道的行伍。从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看,张喜山肯定不愉快,父母也观察出来了。寄人篱下,又能如何?好在生产队答应给父亲办理农场正式工手续,一旦成为正式工,我们家三口就可以搬出来单住了。我想,父亲也是带着这种希望度过了庚子年的春节。

1960年的3月底的一天上午,我正在上课,二姐匆匆走进教室,和老师说让我出来一下。我走出教室,二姐和我讲老家来了份公函,是县政府发来的。公函里说父亲是逃亡的四类分子,希望859农场将其遣返回原籍。分场保卫科的干事魏功宝也是从七队调到场部的,他对二姐说,我们不遣返,但你父亲一定得离开四分场。这消息不啻为晴天霹雳,把我给击懵了。二姐见我伤心的样子,安慰说这是不幸中的大幸,魏功宝是熟人,网开一面,要真的派人遣返回原籍,父亲又要遭大罪了。

我见到父亲是在校长刘义民家,魏功宝也在,只是没看到张喜山。他们安慰二姐,说东北地方大着呢,到哪个地方都能找一碗饭吃,还嘱咐说,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不要再和老家联系,以免再节外生枝。

父亲把我拉到门外,告诉我可能是李姓邻居举报的,这人一向和我们家不和,他的理由是既然大队已经开了介绍信,就不会出尔反尔,因此就自己写信上告县政府。我虽气愤李姓的人,但更关心父亲的去向。父亲说两眼黢黑,走一步看一步,天无绝人之路,好在在这儿吃了几个月的饱饭,身体也健壮了,兴许能找到事情做,但无论如何也不回园宅集了,哪怕抱棍要饭也不回去。父亲说完这些,就让我回去上课,我就回去了。按理说,我是应当送一送父亲的,可是我却听话,回去上课了。少年心事当纯美,因为一直围绕在父母的膝下,近似于黄连般的苦生活,却偏偏能从中品出丝丝的甘甜来。在我当时的心中,父母就是一片天,天是不会塌下来的,因此在和父亲告别的时候,我似乎没有太多的伤感。真正的感悟是在许多年以后,当我跪在父亲的遗体前,猛然间,我想起了1960年父亲被迫离开859农场四分场的时候,那是怎样的一种愤懑、甚至是绝望心态!我摸着父亲僵硬冰凉的手,泪水如梭。

    父亲像水中的浮萍,就这样被一阵突然而至的风吹走了。

 

    这年的5月份,张喜山等一批在北大荒劳动锻炼了两年的转业军官们,接到了命令,又奔赴新的垦区。

    被征调的农垦战士从饶河县的各个分场全部集中到东安镇。一大群转业军官和他们的家眷被安置在一个大仓库内,吃住都在两排几十米长的大通铺上。仓库里,婴儿的哭啼,稚童的嬉戏耍闹,大人们“斗地主”时的吆喝,以及泼辣娘们的打情骂俏,堪比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天方夜谭》第四乐章的阿拉伯集市的喧嚣。大概是和新垦区的衔接出了问题,他们在这个大通铺上竟然住了近两个月。

    东安镇是一个风景优美的边境小镇,清澈的乌苏里江从她的身旁流过,隔江而望,能清晰地看到富有异国情调的木头垜,以及来往的行人。当时,中苏之间关系尚未公开破裂,平民百姓不了解上层的勾心斗角,仍然一心一意地把苏联人当老大哥看待。每逢苏联的船只从江边驶过,两国人都互相作揖,以示友情。

    我闲暇无事,每每去江边游逛,印象里,两边的风情大不相同。苏联那一边,房屋稀少,森林茂密,江边的码头经常停泊一些游艇之类的船只,它和临江而立的尖顶且有色彩的木头垜构成一副油画般的风景,受看也耐看。而我们这一边,已经看不到原始森林,居民房也矮小简易。先进与落后显而易见。

    走累了之后,我便去新华书店看小人书。书店里的营业员很热情,我要看哪一本,她就拿出来给我看。几天下来,她变得不耐烦,脸也耷拉下来,还说不给看了,弄脏了怎么卖?也是啊!顽皮儿童的手从来都是脏兮兮的,我蔫蔫地走出来。那位营业员见状,高声告诉我,说离这不远处有一家小人书店,看一本一分钱。我高兴地按照她指引的方向跑过去,果然看见一家小人书店,书架上的小人书种类很多,有三国演义系列、水浒系列、以及东周列国志系列等连环画。进去问问,真的是一分钱看一本。可惜的是我口袋里空空如也,没有一分钱,又是蔫蔫地走出来。

    回到仓库,远远看到仓库前面的空地上围了一群人,走过去钻进人群一看,是张喜山在打徐云。二姐的脸青一块紫一块,惨不忍睹。我默然而立,呆呆地看着披头散发的二姐,心中刀绞一般的疼痛。又看看张喜山,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指着二姐,满口都是脏话。我想冲上去咬他一口,可却没有胆量,知道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忍了。张喜山的脏话中夹带着打架的缘由:原来,二姐上次寄70元钱给父亲,已花光了家中的积蓄,不够的部分,是用公债找人兑换补充的,这次父亲被驱逐,又花去了一些钱。家中的经济捉襟见肘,惹毛了张喜山,由此大打出手。

    听明白了缘由,我沮丧地回走,到了仓库大铺前,我哭着对母亲说:“我妈,我们回家吧!”母亲抱着睡觉的国际,没有任何表情。这时,旁边的一位五十岁出头的转业军官说,小嘎子,你有家可回吗?回去挨饿,还不如在这儿忍忍。他们打他们的,只要不赶你走,你就在这儿,活命要紧!我感激地看看那直言相告的长者,只见他从鼻孔轻轻地出了口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点燃了,细细的烟雾,一缕一缕地漂浮在空中,久久没散开,一如那纠结的心绪。母亲一直没吱声,之后,她沉默了好几天,眉心紧锁,像禁闭的黑色大门。国际是个聪明的孩子,见姥姥不愉快,屡屡做幼童的稚态动作,想以此逗姥姥开心,但始终未能成功。成年以后,我才体会到母亲当时的心态是多么的得体,寄人篱下,形同保姆,又能如何抗拒无礼且粗俗的女婿,再说那是他们小夫妻吵架,况且是因为我们家造成他们的经济紧张,如果劝架,也只能说女儿的不是。所以,只能以沉默来表达内心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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