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4月28日,纺织局局长唐锦带领纺织局一行领导将我送到服装刺绣厂。日前,他们重新安排了刺绣厂领导班子,前前任厂长晁克华担任第一副厂长,原来的副厂长周兆余、胡志刚保留原职。支部书记是倪四维,曾取代晁克华担任厂长一年多,他是地委副书记周福如的亲家。当时我听说,在研究刺绣厂领导班子的时候,孙谋权以经委副主任的身份参与了研究,晁克华的第一副厂长身份就是他提出的。同时我还了解到,晁克华是孙谋权少时的小跟班。我觉得很可笑,唐锦和孙谋权都是针织厂调到市政府的,搞垮了针织厂,还调到市政府当官,共产党六安市委的有关领导不要脸得可以了。但是,他们能把地区最大的服装厂交给我管理,说明他们眼里还有我徐凯,这是正面;将晁克华安排为第一副厂长,是希望用晁克华掣肘于我(堂而皇之的理由是我不懂服装),这是负面。我权衡了利弊,47岁的我,已没什么机会了,平地里冒出这样一个舞台,不妨就在此唱一齣戏。唱响了,是天怜;唱砸了,是无能,安心当闲人。说实话,我对现有的行政领导班子基本没好感,深知手管局系统的管理干部个个都是小能人,只是小家子气太重,能不到点子上,基本上属于裤裆里的虼蚤一类。但是,我对倪四维担任支部书记很感兴趣,视他为上级派来的监军,日后管理得如何?他会是最好的见证。
从1994年4月28日,到2003年4月24日,我在六安市服装刺绣厂工作了9年。这9年期间经历了许多事,不再一一叙述,现捡重要的、可读性强的几件事简单叙述一下,这里包括和晁克华、陈新明的关系,唐羽公司,以及处理前任留下的后遗症,成立元亨公司,盖宿舍楼等事。
一 晁克华
一个区级企业,竟有第一副厂长,纺织局有关人员的官场文化可谓玩得娴熟。晁克华既然是第一副厂长,我就安排他主管生产和技术,他同时还有一个天然副手,服装前辈潘荣昌,此人一直分管设计室,在打制样板,复制来样方面颇有造诣。
几年前,服装刺绣厂以生产阿拉伯睡袍为主打产业。一个叫王爱娟的台湾女商人是这个厂的主要客户,她的订单就是以阿拉伯睡袍为主。商人自然有商人的一套行为方式,她通过给厂领导小恩小惠,实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基本手段就是利益她拿走,亏损留给刺绣厂。可以这样说,刺绣厂的一切日本设备都是通过她的手购置的。生产阿拉伯睡袍,她帮着买了150台271绣花机,之后又买了两台田岛电脑绣花机,和150台日本重机的缝制锁钉设备。那时候,刺绣厂在六安城名声非常大,是手管口的一面旗帜,生产出口服装换外汇,这还得了!只要台湾商人来了新订单,需要进口设备,银行就毫不犹豫地发放贷款。经过几年时间,刺绣厂购置了大量的日本设备,欠下了大量的银行贷款。可以这样说,刺绣厂发展最快的几年里,盖厂房,增设备,全部是通过银行贷款完成的。到我接手的时候,刺绣厂欠银行七百余万贷款,固定资产仅不到三百万,同时还欠建筑商120万的新楼建筑费,资产负债率达200%以上。也就是说,刺绣厂在最风光的时候,实际亏损达四百余万。无需讳言,王爱娟通过压低订单价格、代购设备加价,挣得是盆满钵满。晁克华也通过王爱娟得到些许好处,最明显的证据是:厂内积压了2000条童装牛仔裤,就是王爱娟下订单时写错了尺寸,造成外商退货。王爱娟说是厂里生产的不合格,设计室据理力争,晁克华还是接受了王爱娟的意见,这一笔就损失了十几万。晁克华得不到好处,绝不会背黑锅。为此,全厂职工骂晁克华吃里扒外,之后不久,晁克华就丢了厂长职务,由倪四维接任。
晁克华是地道的刺绣厂人,少时就在厂里学徒,文化和口才在青年一代算是佼佼者。为此被提拔为政工干事,后来升为副厂长,直至厂长。在他身上,集聚了手工业生产者的精微、谨慎和奸诈特质。
6月份,厂里接来二个订单。一个是1500件阿拉伯睡袍,另一个是几百件夹克衫。都是合肥某厂的外发产品,也就是说他们接来订单做不完,外发给其他厂做。阿拉伯睡袍的样品打好后,晁克华和生产科长徐忠云吵翻了,吵得天昏地暗。有人和我说晁厂长和徐科长吵架,几乎打起来。我赶紧走到生产科,徐科长和我说这件样品的门襟是两截的,和来样不同,不能投入生产。晁克华说可以这样做,他们送来的布就这么多,不截料不够。我说:请徐科长现在就去合肥,带着样品找放单员确认。
四个小时后,浑身汗透的徐科长带着一匹布回来了,说那个厂的生产科长见了样品大吃一惊,说你们是老厂,怎么能打出这样不靠谱的样品?真的是布不够,我们再给,门襟怎能是两截呢,找倒霉呀?我听了这话,心里明白了许多,就对徐科长说:找晁厂长汇报一下,抓紧安排生产。过了几天,我问晁克华生产进度,他说厂里做不了那许多,外发给三里桥一家服装厂做了。
又过了几天,我去设计室。见老潘在翻动一件衣服,就走过去询问。老潘说样品基本打好了,马上送去确认。我把衣服拿过来,翻了翻,询问了一些技术细节。然后就走了。没走几步,见到徐科长,就问了生产进度。徐科长说照这样的进度,根本完不成任务。我说不是外发了吗?徐科长说三里桥那个厂根本就没有机工,它靠什么做呀!我说那怎么办?徐科长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加班。我说那你就安排加班,徐科长说要不要请示晁厂长。我说你还是请示吧!但你不要考虑加班费的问题,该给的钱一定会给。我又问她外发的衣片都发出去了吗?她说都发出去了。
和徐科长分手,我去车间转了一转,见机工们多数都在聊天。他们见我来了,马上都拿起衣片,开始做活。我问班长杜克霞:你们一直都是这样做活的吗?杜克霞没听懂我的话,迟疑地看着我。我说任务挺紧的,抓紧做活,不要聊天。说完我就走了。到了办公室,我静坐片刻,然后就走向设计室。老潘见我来了,丢下手里的活陪我。我问了一下技术上面的事,然后又问王爱娟的情况。老潘向我介绍了王爱娟的情况,说她是单身女人,很不容易。我问老潘:今年王爱娟还会来吗?老潘说:她在南京找了一个厂,这个厂的规模和我们差不多,她来与不来,取决于她的订单多少,订单少,仅够南京常做,她就不会来。我又问:现在做的阿拉伯睡袍是今年的第一张单子?老潘说是的,之前一直停产一年多,眼下这张单子是人家找上门的,听说我们睡袍做得好。我心里盘算了一下,眼下这张单子可以维持十来天,如果接不上新单子,工厂还得继续停产。单子到哪儿接呢?我一点信息都没有。想到这儿,我离开了设计室,前往供销科。在供销科,我听到了一个消息,说王爱娟打电话来了,说她马上来六安谈业务。
没几天,王爱娟果然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个周先生,有人对我说王爱娟已是周先生的小老婆,我似信非信,因为不知道台湾是否多妻制。这次,王爱娟带来了四五件样品,让厂里复制后给她确认。午餐时,倪四维把我介绍给王爱娟和周先生,初次见面,仅仅是寒暄,喝了一点酒,天南地北地聊了一番。临走时,王爱娟关照我,样品要快打,早日确样,早日投产,因为是日本秋冬季货,十月份要上市的。
下午,我立刻召开了一次会议。布置两个任务,一是睡袍必须按时按质完成,这个任务指定徐忠云全权负责;另一个是王爱娟带来的样品复制,争取在半个月内完成,这个任务由潘荣昌全权负责。鉴于当月工资无着,让财务科、供销科组织销售库存,将历年来的库存商品摆摊销售,可否把这两个月的工资解决了,销售库存的工作由财务科长王慧萍全权负责。
三个任务布置后,我几乎每天都去检查进度,不停地督促。在厂内的睡袍即将做完时,徐忠云问我外发的300件睡袍怎么办?我说你去到这个厂看一看进度。徐忠云去后告诉我,这个厂根本没动,他们找不到机工。我说:今天星期六,你等我到星期一,我再通知你怎么办。徐忠云走后,我打电话给纺织局长褚伟胜和经委副主任孙谋权,请他们明日上午九点到刺绣厂,我有要事要汇报。
他们如约来了。我将晁克华安排阿拉伯睡袍的情况做了详细汇报,主要重点是两截门襟和外发无进度;之后又将夹克衫投产后发现的问题说了一下。接着又把徐忠云带到合肥确认的那件衣服和从产线上的夹克衫拿来一件给他们看。褚伟胜见了那件门襟两截的睡袍,说晁克华头脑犯浑啊!怎么能这样干呢?我又把夹克衫的口袋翻出来,他们见是格子布做的口袋,脸色马上变了。我说我不懂服装,这灰夹克配格子布口袋,和样品不一样,不知能否通过验收?孙谋权沉吟片刻说:晁克华可能是一时糊涂,得狠狠地批评,你批评不了,让他到我们那儿而去,我和储局长一道找他谈。我说你们也不要找他谈了,这事我处理吧!孙谋权立刻警觉起来,问我打算怎么处理,我说还没想成熟,总之,安排他去干他能干好的事。我继续说:他不仅是想害我,还想把刺绣厂彻底搞垮。两截门襟所幸没做成,要不是徐忠云坚持不上线,我们肯定是赔上几万块,如今,外发的三百件一件没做,如何交货?夹克衫的花格布口袋如果被发现,还得配上几万块。停产厂上哪弄钱去陪?这都是一个从小就学服装的人干的事。你们说他是不懂呢?还是心坏呢?不懂和心坏,两者必居其一。无论如何,这第一副厂长他是不能再当了,我不能让他继续害我,要知道害我等于害刺绣厂。孙谋权无言以对,在考虑了片刻后,他对我说:徐凯,给我两天时间,我将他调走。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下,他对我说你上个月把他妹妹的车间主任撤了,他说这对他的伤害最大。我说:我为什么在裁剪车间当场把他妹妹的车间主任撤了,而且即时任命陈慧担任车间主任。这事我不做任何解释,如果你们感兴趣,可以随时随地去裁剪车间了解当时的情况,如果你们有理由说我做错了、甚至是过激了,我可以当面认错当面恢复她的职务。我接着说:刺绣厂的家族势力比较大,最多的一家五口都在厂里上班,晁家有三人,只不过他们的父亲退休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每处理一件事,都小心翼翼,因为处分一个人,等于会得罪几个人。但我绝不会因此放弃原则,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称职的肯定撤。孙谋权信守承诺,第二天就把曹开华调走了。
两年后,晁克华通过办公室主任魏清瑜转达了他要回刺绣厂上班的意愿。魏清瑜问我是否同意?我说同意啊!魏清瑜又问安排他做什么工作?我说到电脑绣花房去剪线头。魏清瑜大吃一惊地说:真的?我说:真的,周兆余(原副厂长)喂不家,他去了,有发牢骚的对象了,两个人都不孤单。魏清瑜笑了。结果,晁克华再也没到刺绣厂来,但刺绣厂一直为他办养老保险,不要他掏一分钱。人做事不能做绝,当年孙谋权让我每月交65元的停薪留职费(相当于我妻子的工资),属于不仁不义,我很悲伤。我不能让我的悲伤在晁克华身上重现。
星期一上班,我立刻召集管理层开会,宣布徐忠云担任生产厂长,让她安排人去三里桥厂把外发衣片拉回来,无论如何都得按期按质交货。几天以后,我又宣布刘志全担任设备厂长,同时又认命了新的成衣车间主任。在王爱娟的订单上线前夕,召开了全厂职工大会,重申劳动纪律,说得斩钉截铁:遵守作息时间,迟到一小时以上作旷工处理,旷工累计达三天者除名;小作坊的生产作风必须彻底改变,任何人在上班时间不得交头接耳地谈心,更不允许串岗,屡教不改者,做停工处理,被停工者若想上班,必须写检查张贴于车间门口;任何人都得保质保量地完成生产任务,完不成任务者、质量达不到指标者,由车间退到培训班重新培训,培训期间,享受学员工的工资待遇。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由于新的管理层认真、大胆的管理,车间的生产面貌焕然一新。与此同时,我又针对职工最有意见的几件事,做了公正严肃的处理,凝聚了涣散的人心。由此完成了刺绣厂由小作坊式的操作转向现代企业的规范化管理的过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