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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七十年 —— 记亦泣亦歌的人生旅途(17)

(2024-07-27 13:12:56) 下一个

逃离死亡漩涡(4)

另一件事发生在1959年10月份。开学不久,我得了感冒,非常想家,非常想莉莉。就和刘校长请假,说生病了想要回家。刘校长答应了,说你早一点回来。哪知道这天下午学校为找我停了课,几十个学生上山去找。此事惊动了场部,场部领导和办事人员一起出动了,满上遍野地寻找,结果也没找到,急到了何种程度可想而知。第二天,我正在家门口玩耍,只见通往场部的路上,一匹马飞奔而来,不一会儿马儿停在我家门口。骑马人骑在马上高声问:“徐家恕在家吗?”我说我就是。骑手有些恼怒地说你回家为什么不请假。我说我请了,向刘校长请的。骑手问真的请了?我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骑手没再追问,掉头飞驰而去。我在家又呆了一天,第三天的清早,回到了学校。同宿舍的学生见我回来,纷纷说你就等着挨批评吧!,我心儿忐忑不安,谁知道刘校长见了我就像没那回事的。

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学生失踪了,能引起全场部的关注,一齐漫山遍野地寻找,这就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北大荒社会风貌的一个侧面。值得怀念的好风尚还有很多,比如,你走在森林间的路上,如果后面来了汽车或者马车,驾驶员和车老板一般都会停下来问你去哪,如果顺路,肯定带上你。因为原始森林里野兽多,特别是黑瞎子(黑熊),经常在路上和路边的向日葵地里面转悠。

学生的生活同样值得追忆。记得一次课外活动,一个叫邓树德的同学央求卜老师带我们班去一个河谷去玩,卜老师同意了。翻过学校后面的山坡,走进那个小河谷,我们都被那儿的风景迷住了。小河大约十几米宽,水流缓慢,不细看还会以为是静水。河床里满是露出水面半米许的塔头墩草,这些草墩粗细不等,粗的直径有三四十厘米,细的也有十几厘米,一个当地胜利屯的叫张桂兰的同学告诉我们,说这草有几百年了。世上竟有生长了几百年的草?同学们都不信。卜老师仔细看看塔头墩草,然后说她相信这草墩有几百年,建议同学们仔细看看,琢磨琢磨,看能不能说出理由来。

小河的两岸生长了许多参天大树,遮天蔽日的,也有的树倒在河床里,还有一些倒在地上已经腐烂了。大树间生长着一些桦树,细高细高的,都是茶杯口粗细,一个同学抓住一棵桦树嗖嗖地往上爬,等他爬到三四米高,树干开始打弯,吓得卜老师喊他下来。这个同学并没有下来,而是继续爬了一米多,等树干弯曲到离地面一米多高,松手跳了下来。惹得同学们一阵惊叹。原始森林以它的幽深和千奇百怪的形态,赐予了这些青萌学子以无上的愉快。

学校后面的山坡上,有成片的柞树林。林地里有许多裸露的岩石。一日,我们几个人结伴上山去玩耍。在林子间,一位同学掀开了一块岩石,结果看到岩石窝里有几条黑蛇盘在一起,吓得他直往后退。我们围上去看了片刻,那几条黑蛇无视我们的存在,依然互相缠绕。我们又翻了几块石头,结果都一样,每个岩石窝里都有几条蛇。回来后,我们和张主任讲,张主任说那些蛇怕是第一次见到人,所以它们不知道跑,也不知道攻击你们。你们下次可别再去翻石头了,那些蛇都是毒蛇,万一被咬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件事一直顽固地储存在脑海里,因为真的想不明白,那个看似平平常常的山坡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蛇,附近的山坡上有没有呢?

最刺激的是1960年初寒假的一天,同在七队的同班学友孟广陵邀我去远在15里外的十二队,他说他嫂子在那儿做活,他想去看看。十二队在七队的西南方向,道路有时穿过森林,有时在山原上。我们走了大约五六里路,隐约看见远处的森林边,有两个黑点朝我们快速移动,我说莫不是狼?孟广陵也非常害怕,说这可咋整?我说我们蹲在路边的沟里,兴许能躲过去。我们俩马上就猫在沟里,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不一会儿,就听到噔噔的声音,接着两只动物从我们的头顶一闪而过,我们同时都看到了一个动物的头顶有角。我们马上站起来,看到原来是两只狍子飞速奔去。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心有余悸,生怕再遇到其他的什么动物,诸如野猪黑熊什么的。孟广陵说十二队已经出过一次事了,我们还是回家吧!

孟广陵所说的十二队已经出过一次事了,指的是1959年春雪融化之际,十二队的留守指导员带着几个女同事上山采野韭菜时,被黑熊吃了的惨剧。据说在这之前,开荒队的小伙子在清理一大片平缓的山原中间的一小片林地时,发现了一只黑熊仔,他们把它抱回来,想饲养它。结果黑熊仔野性犹存,拒绝人的哺乳。无奈之余,他们只好将黑熊仔放归山林。黑熊仔是死是活不得而知,据说那几天山上经常能听到熊的吼叫。也就是在这时刻,十二队的留守指导员(凡男劳力都组织起来去饶河伐木了,每个队只留下一到两个男人在家主事)带着几个女同志上山采野韭菜。为什么要上山采野韭菜?因为初到北大荒的农垦战士不知道秋季要储藏蔬菜,弄得五六个月吃不到一点蔬菜,很多人都得了维生素缺乏症,最常见的就是牙龈出血。当在前探路的指导员走进一个荆棘丛时,突然发出喊叫:“小李子。快回去……”此后再没有声音。被呼喊的人吓得就往家跑。队里的另一个男人立刻带人带枪上山,结果他们看到荆棘丛一片狼藉,指导员已被撕成碎片,黑熊不知所终。

此事的直接后果是:震怒的厂部领导受夏季不能打猎的限制,把怒火整整压制了9个月,于1959年冬季组织了一个人数众多的狩猎队,把十二队和七队附近的山林犁地似的犁了一遍,打死了许多野兽。春节前,狩猎队准备将捕获的猎物装上马车运走,无奈那拉车的马见了那些已经冻干的野兽就惊骇骚动,车老板拉下刹车把,勒紧辕马的嚼子也制止不住。只好找来几块布,把所有的马的眼睛都蒙上了,这才将猎物装上车并盖好。猎物一共装了三车,有黑熊、野猪、狼、狍子等,最多的当属野猪,大大小小一车都没装下。这一过程恰好被我们几个小孩看见了,都惊叹山上怎能有这么多的野兽,也羡慕和崇敬那些参与狩猎的人。这年春节,场部给每人发了半斤野猪肉和一斤小佳河产的大米。少时的惊叹,经过时间的发酵和知识的积累,惊叹变成了哀叹,方才认识到人是破坏自然环境的祸首。一个人被伤害,殃及了方圆几十里范围内的野兽,是非如何评说!研读历史的时候,我们谴责扬州十日和嘉定三日的残酷,其实,扬州十日和嘉定三日的惨剧,和1959——1960年交汇之际,发生在859农场四分场十二队的黑熊吃人事件引起的连锁反应是相同的。区别仅仅是包括黑熊在内的野兽们不会讲话,冤屈无由申述。

说起黑熊,我不得不提及一件让人害怕的事。这年秋季,一只黑熊跑到二姐家门口,在门口徜徉。当时我母亲在屋里忙活,根本没察觉外面发生了什么。可前栋房子里的人透过玻璃窗看见了那只黑熊,她们替我母亲担心,生怕她开门出来,可又没法通知我母亲,只能干着急。幸好那只黑熊在门口东张西望没找到任何食品,之后慢腾腾地回老林子了。

在那如歌的岁月里,我有两次印象深刻的记忆。

一次是1959年十一月份的一个星期六下午。我放学后沿着林间大道回七队,路程过半后,我看见了路边的林地燃烧起来,就迅速折断一个树枝,奋不顾身地扑向着火的林地,用力挥动树枝灭火。经过十几分钟,这一片燃烧的林地被我扑灭了。可是,远处还有一大片燃烧的林地。我估计自己决无力量将其扑灭,就怀着遗憾的心情离开了。毕竟做了一件有益的事,而且是在没人督促的情况下的自觉行动,我深感自豪。至今,我每每看到右翼精英攻击人民群众的自觉行动的言辞,心中就会产生厌恶之情,我自觉灭火的行为,绝非被洗脑的结果,而是受共产主义风格教育的影响。回到家里,母亲问我为什么搞得灰头土脸?我说了实情。母亲说火势大要当心的,弄不好会被烧死,她还说队上已经组织人去灭火了,男劳力全部上场。

另一次值得回忆的事仍然和山火有关。在七队发生山火的同时,小佳河生产队也发生了山火。那里的山火由于没及时扑灭,火势迅速蔓延开来,整整烧了十来天。一直烧到小佳河和乌苏里江交汇处,火势才被宽阔冰封的江面阻止。在这十几天里,我们这些寄宿在学校的学生都搬个板凳坐在门口,观看东北方向明亮的山火。由于距离火场仅六七千米,森林燃烧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飘忽不定的火苗时高时低,燃烧炽烈的地方明亮耀眼,把大山的轮廓照映得清晰可见,那情况非常壮观、非常难得一见。如果说我这一生有目睹值得一说的自然景观,这次山火肯定算一个。观看山火的发起人叫张桂兰,是胜利屯人,她是我的同班学友。另一个学友叫邓树德,他和张桂兰要好,他们的年龄比我都大上两三岁。观看山火的时候,他们时而对歌,唱得很迷人。我最爱听他们唱《对面山上的姑娘》,歌词是这样的:

 

对面山上的姑娘,你为什么这样悲伤,寒风浸透了你的衣裳,你为什么还不回村庄村庄;

对面山上的小伙子,你为什么这样悲伤,寒风浸透了你的衣裳,你为什么还不回村庄村庄。

 

他们对唱这首歌时,我屏气凝听,那凄迷的歌声至今仍能在我脑际回荡。磨不去的青葱岁月中的点点滴滴,就这样被镌刻在记忆里。而那首《对面山上的姑娘》也成为我喜爱歌唱的歌曲。每唱这首歌时,映红半边天的山火和张桂兰邓树德的音容就会浮现在我记忆的流水中,引发我恬适的心绪和对童趣的向往之情。我想他们唱这首歌时的心情一定很纯美,纯得像高山的冰雪,美得像日出的朝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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