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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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男李延祚——青城记事 第一章 钮氏家庭 第十节 父母之心

(2018-07-14 04:50:53) 下一个

                                父母之心

      这日下午,李延祚在玉泉校区大阶梯教室讲了一堂大课。下课出教室,立即被一群学生簇拥着,他边走边说,同时掏出手机打开,上课时把手机关了是他的习惯,要求学生做到的事,他一定首先做到。回答了几个学生的提问后,手机响了,是钮美莲打来的。钮美莲说马上来接他去看房子,让他在宿舍等候。

      二人见面,欢愉之后,钮美莲说:“困死了,要躺一会儿,你看时间,不能超过半小时。”李延祚问:“白天你一点没休息?”钮美莲说:“今天忙得要死,连打盹的功夫都没有,害得我泡了两次西洋参,就这样还像掉了魂似的。”李延祚说:“喝那么多西洋参,小心你像那些台湾人一样秃顶。”钮美莲说:“那有什么办法,秃顶也是被逼的,我们都是地上的陀螺,不拼命旋转就得倒下,这些西洋鬼子和东洋鬼子,好东西坏东西一起带进来,忙急了,我真想喊一声社会主义大锅饭万岁!”李延祚说:“看来我的责任大了,得加紧努力,怎么也得让你当个全职太太,上午做瑜伽,下午进游泳馆,日光浴晒得像加勒比女人。”钮美莲说:“我才不干那事呢,什么日光浴?我看那叫晒尸。”李延祚笑道:“假洋鬼子一个!”

      钮美莲没搭腔,躺到床上,没几分钟就睡着了。李延祚搬把椅子坐在旁边,拿了一份化工刊物浏览。眼看着半个小时过去,看那熟睡的样子,他不忍心喊醒她,心想反正看房子不是重要的是,让她睡好了。哪知道没过一小会儿,钮美莲的手机响了,钮美莲抓起电话,手机里传出童雅琴诘问的声音。钮美莲看看时间,已是五点多种,问李延祚为什么不喊她。李延祚说看你睡得太香,不忍心。钮美莲说这是和老妈约好的,四点半钟,这倒好,又得听她罗嗦。李延祚说房子老爸不是看过了吗?钮美莲说那是我们的房子,当然得去看喽,要不然老爸老妈会有看法,说我们一点都不在意。李延祚说那我们赶快去。

      二人风急火燎地赶回家,童雅琴一脸的不快,李延祚陪着笑脸,歉意的话说了一大堆,童雅琴说:“守时守信是绅士品质,我是和人家约好了的,你们迟到,让我很没面子。”钮美莲见母亲不依不饶,脸色也耷拉下来,说你究竟带不带我们去?要不去我们就走了,班上事还没忙完呢,童雅琴见女儿一反常态,站在了未过门的姑爷一边,心中虽然纳闷,但却收起紧绷的面容,带着他们一起去看新房。

      在新房门口等待的是一年轻小姐,一身工装,淡施朱粉,见他们来了,马上带着他们进屋观看,边走边介绍,说这儿就这么一套现房了,房主不想出手,经她劝说才愿意出售的。这是一套炒房客待价而贾的现房,宽敞明亮,地势优越,站在顶层二十一楼的阳台上,四周景色一览无余,西面老和山一片苍翠,东南方是鳞次栉比的城区,溪湖宛若一颗翡翠镶嵌在群山之中。

      李延祚站在阳台上,身后是装饰精美的复式豪宅群,眼前是十里飘香的名城,他感慨万千。置身于繁华胜地,梦幻般的感觉,他有了成功的喜悦。他知道后面的路会更加顺畅,是一条闪耀着金光的坦途大道。

      当远处那镇压白娘子的雷峰塔映入眼帘,李延祚的心情陡然变得沉重起来,往事如河,流淌着辛酸的泪,淹没了眼前的一切。他想起十年前不名一文的他,仓惶来到哲大宿舍的情景,那时刻,他连死去的心都有,幸好钮运鸿及时收容了他,之后他住了三年的办公室,吃了三年的方便面,一件拉链衫也穿了三年,邋遢的像当年的下乡知青;他又想起了母亲服毒后嘴角挂血的遗容,当时正是九心天,滴水成冻,他拉着母亲的遗体艰难地走向火葬场,如刀的北风,在他的心底镌刻出“不成功便无颜面对父母在天之灵”的志向。

      他的思绪遨游被钮美莲银铃般的声音唤回,“看什么,这么专注?”他从未和和钮美莲谈及自己的往事,尽管现在钮美莲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他也不想贸然行事,认为只有确信可以和钮美莲谈论自己苦难经历时,才能向她敞开心迹,他说:“老师真的疼爱我们,这真是一个好地方。”钮美莲说:“说得不错,老爸太看重你了,告诉你,这套房子哥哥想让老爸替他买下,老爸就是不肯,宝贝儿子都想不到,还说女儿吗?因此,我是沾你的光。”她突然看见李延祚的眼角晶莹闪光,心中迟疑片刻,问怎么了?李延祚含笑,只是笑得有些凄然,“美景,豪宅,展目所及,都是美好的东西。我李延祚也能有今天,挺感触的。”钮美莲说:“别多愁善感了,看你刚才那德行,我的心也酸了。有什么心事,和我聊聊,不管是笑声还是眼泪,我都愿意和你分享。”

      李延祚心头一热,一把把钮美莲拉过来搂在怀里,钮美莲的头紧紧贴在他的肩上。正在向他们走过来的童雅琴和售楼小姐看到他们亲呢的样儿,慌忙退了回去。童雅琴心生疑窦,直觉告诉她,女儿对李延祚的态度突变,但她不知道这突变的原因是什么?她宠爱女儿,不愿看到女儿随着这个穷小子转,认为任何男人都得跪拜在女儿的石榴裙下。

      他们在阳台上缠绵,听到客厅里传来童雅琴咳嗽的声音,李延祚才清醒过来,他的脸红了,让钮美莲先进去,自己在此镇静一会儿,光天化日搂着人家的女儿,脸面总有些难堪。哪知钮美莲不管这些,挽起李延祚的胳膊把他带进客厅。看见童雅琴责备的目光,李延祚赶紧把目光闪开,朝着售楼小姐问怎样签合同怎样付款?售楼小姐说这不需要你办了,钮教授说这一切都由他来办理。李延祚争辩说这一切手续都应当由他来办理。售楼小姐笑着说:“怎么好男人都生在一家,现今世道,拿钱不当回事的还真少见,你摊上了这么好的上人,不要得福不觉啊!”李延祚还要解释,钮美莲却夹着他的胳膊往外走,边走边对童雅琴说:“妈,我们走吧!”

       回来的路上,童雅琴看到路边有一株苹果树,上面挂满红红的果实,看了诱人生出采摘品尝的欲望。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伸手摘下最大最红的那个。当她又要伸手的时候,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不远的地方响起:“奶奶,那是留给人好看的呀!”童雅琴的手尴尬地扬在空中,头脑一片空白,连落下手的意识都丧失了。钮美莲即时走到那个幼童跟前,蹲下来摸着孩子的小脸,说:“宝宝说得对,奶奶已经听话了。”她说着把自己包上的斯诺克小狗摘下来递给幼童,幼童接下,欢快地向他的家长奔去,边跑边叫这只小狗真可爱。趁这当儿,童雅琴知趣地把苹果放在树桠上,赶紧向前走了几步。

       回到家里,钮运鸿见面就问李延祚印象如何?李延祚说房子没说的,宽敞明亮,视野开阔,青城城尽收眼底,只是我想自己去办手续。童雅琴不满意地瞅了他一眼,说你真是像售楼小姐说的“得福不觉”。显然,她已经从摘苹果的羞赧中走出,又恢复了训人的本性。钮运鸿朝妻子摆摆手,说你不要多嘴了,他的想法是对的,年轻人不能总是向上人伸手,像我们那个宝贝儿子。他又对李延祚说,觉得满意,明天你和美莲一道去办手续,他又对覃雪茹说,明天给他一张空白支票,欠多少线挂在他的账下。

      覃雪茹瞥了李延祚一眼。李延祚看得出,她的目光,先是轻浮火辣,继而是妒火中烧。

 

      吃完晚饭,翁婿二人坐在沙发上谈心,钮美莲为他们每人泡了一杯龙井茶,就去忙她自己的事去了。钮运鸿对李延祚说,昨天时间仓促,没细心听清楚,现在想认真地听听他对自己的理想的解释。童雅琴走过来,坐在钮运鸿的身边。

        李延祚说他读高中的时候,由于是工厂出来的孩子,经常受到那些家在政府机关的同学的轻视,就发愤学习,目的显然,一是用好成绩反击他们、压他们,二是考上名牌大学,给自己创造一个好平台。那时的愿望很简单,和贫困作彻底的决裂,挣多多的钱,过人上人的日子。他曾经把这个愿望说给母亲听,本以为会得到母亲的赞誉,没想到母亲反应平淡,还反问我考虑没考虑过理想。我知道母亲的理想是什么,也很简单朴实:帮助人,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多为社会做一些有益的事,这是她一贯的作风。我当时不理解母亲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工厂的人本来生存就很艰难,和政府机关的人相比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帮助人、为社会做有益的事首先应当是他们,因此对母亲的反问没有在意。后来母亲去世了,在母亲的葬礼上,他看到了叔叔阿姨们悲伤的情态,以泪洗面的。喊天呼地的,当场晕厥的,那场景感人啊!他了解了母亲在她的同事们心中的地位,他为母亲感到骄傲,认为这是做人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比那些鲜花覆盖的、什么旗子裹身的都要伟大而崇高,因为送葬的人都是自愿而来,那情感都是发自内腑。之后,他认真地思考母亲的遗愿,认为母亲是对的。钱财于人而言,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去,一个人又能吃多少、又能用多少?留给子女究竟应当是钱财?还是好品德?这些问题不用思考也能回答出来。因此他决意去实现母亲对他寄托的希望,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但他还是没有达到母亲的境界,母亲在困难中也不忘接济需要接济的人,可他却要先让自己的生活达到一定的层次再去帮助他人,羞愧啊!

      李延祚说到这儿,头儿轻轻地摇。童雅琴说亏得你这么想,要不美莲就跟你一道受罪了,她还说人生一世吃不到山珍海味,住不上单栋别墅,那活着还有什么滋味?钮运鸿瞅了妻子一眼,半天没有说话,之后问西州离这儿有多远?李延祚说六百多公里,现在修高速公路了,可能还要近一点。钮运鸿又问了他母亲的名字和她原来工作的单位以及是如何去世的。李延祚说了母亲的名字和原来的工作单位,说母亲患尿毒症去世,但没说出母亲是自杀死的,更没说出那张带有大问号的遗书,因为童雅琴在场,他害怕引起误解。

       这是钮运鸿第一次询问李延祚的家庭。在这之前,钮运鸿只知道李延祚的父母已经去世,至于去世原因,钮运鸿没问,他认为那是李延祚的隐私,没有询问的必要。自从那天劝李延祚辞去教职遭到拒绝后,他才觉得有必要弄清李延祚的理想是什么以及产生的根源,现在他基本弄明白了,李延祚的理想源自于他的母亲,按照李延祚的说法,他的母亲肯定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深受同事的爱戴。钮运鸿由此产生要了解李延祚母亲的想法。

       翁婿二人又谈论了一会儿化工厂的事务。之后,李延祚告诉了有关竺老板的情况,还把竺老板劝他研制军工产品的是顺便说了一下。钮运鸿听了,说竺老板还真讲信用,此人可以与之共事,哪天约他见见面,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他还说肯定会有人参与军工产品的研制,他也说不上那究竟是机遇还是陷阱,因为机遇和陷阱往往是孪生兄弟,分不清的,如果是陷阱,有人要倒霉了。

       大约在夜里十一点的时候,李延祚告辞,钮美莲出去送他。童雅琴又是埋怨一番,说:“为什么不买辆车,住在这个小区的人,还没见有人没车,你不嫌难堪,我的脸面却过不去。”李延祚自然又是解说一番,说他不需要车,需要的时候自然会买,这样的解释他已说了千百次,可童雅琴一而再的老话重提。李延祚知道,她就差一句话没说出来,那就是:没车就不配做我的女婿。童雅琴又说:“我看是过去的苦水把你的头脑也泡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转过来,马上就要和和我们钮家的人生活在一起,就得按照我们钮家的谱子来,得有绅士的样子。我的话可撂在这,美莲跟你不是受罪的,也不是给你当司机的。”钮美莲不愿意母亲这样唠叨下去,“妈,你莫糊涂,二十年前,我们家也是穷得锅碗瓢盆叮当响,你到菜市场买菜,哪次买的不是折底子货,现在你摆哪门子阔呀!”被女儿撞疼旧疤,童雅琴的脸儿一阵红一阵白,钮运鸿揶揄起来,“你妈忘本了。她要求你们绅士淑女的,自己一说话就露出尾巴来,一点淑女的味道都没有。告诉你,真正的淑女是从来都不在公共场合贬派人的,她的面容永远保持微笑,即便是在不愉快的时刻也保持微笑。”童雅琴一肚子的气没处泄,正好找到了机会,她冲着钮运鸿大声吼叫,“慢慢惯吧,惯上头没你什么好处。下贱的老东西!”

      钮运鸿哈哈大笑,“升级了,更没淑女的味道了。”接着,他语重心长地说:“老伴呐,那个阶级说那个话,种的是窝瓜,你就不能指望它结出苞米来。我们是在贫穷的环境长大,一举一动都留有贫穷的痕迹,这是客观存在,没法改变。在那个年代,贫穷不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不要试图掩盖,掩盖就是自己瞧不起自己,自己糟践自己。”童雅琴没搭腔,脸拉得紧绷绷的。

      钮美莲见母亲没了言语,挽起李延祚的胳膊往外走,边走边说:“妈妈是钱代鼓起来,头脑也跟着鼓起来,整日贵族、绅士、淑女不离嘴,觉得自己就是淑女了。我看她就是个老假,这年头,什么都兴造假,绅士淑女也有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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