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聚会
沉星和杨锦松一走进房门,刚才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房间里坐着和站着的客人,都很感兴趣地望着她和杨锦松。
沉星有点不好意思地冲大家笑了笑。
“介绍一下,沈沉星、美院同学,刚在小卖部那碰上的。”
“锦松,你这本事可太大了,随便到村里的小卖部转转,就能碰上这么漂亮的校友?你们别拦我,我也出去转转!”一个瘦长脸、戴白边眼镜、穿着很讲究的藏蓝色T恤的三十多岁的男子,表情夸张地说。
众人大笑。
“别理他,这人我也不给你介绍了,省得以后他骚扰你。”杨锦松故意严肃地说。
“别呀,我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次机会!”说完中年男子从藤椅上站起来,向沉星伸出手。
“李霁”。
“著名评论家?”沉星听说过他的名字,所以故意在“著名”上加重了语气。
李霁马上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了,“瞧瞧,锦松,别成天想着你们名声在外,咱也早‘著名’了”!
大家都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坐在李霁旁边的那位表情比较深沉的、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半起身伸出手,曹光宇。”
曹光宇身后的一位中等身材,感觉很精明利落的、稍稍年轻点的男子也向沉星伸出了手,“徐俊”。
沉星和他们一一握了下手。
“他们俩呀,一位是中戏毕业的,一位是中央工艺的”。
杨锦松的话音还没落下来,沉星之前唯一的一位女客人,一直斜靠在徐俊沙方边上面,这时也欠了下身,“今天你们搞得可够隆重的,那我也来握一下手吧,丁晓娜,认识你很高兴。”
对方说是高兴,可沉星的感觉正相反。
“我也一样”,她大方地回应着。心想这雕梁画舫上也不总是“村江花月夜”,有时也会有“十面埋伏”啊。
丁晓娜穿着一件红金蓝珠片镶边的、象牙白的吊带背心,下着一件同色系的七分裤,丰满的前胸戴了两条色彩艳丽的藏饰。从沉星一进门,她那双烟波浩淼的大眼睛,就闪现着对未经许可、私闯领地者明显的防范神情。
这使沉星多少有些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无论走到哪,你常会遇上一些不管真实职业是干什么的,人却总像个暧昧不清的交际花似的、把同性当天敌的女性。
但既来之,则安之吧。她对自己说,大不了找个借口提前走了就是了。
“沉星,你可别小看了这小丫头,晓娜可是大名鼎鼎的“澜涛服饰”的首席设计呢!”杨锦松边说边给沉星搬了一把藤椅过来。
“谢谢”,沉星说着便坐了下来。
杨锦松接着说,“让你们女士们坐在一起,说话也方便些。”他是个相当聪明的人,当然能感觉到这两个女人的气场不对,马上过来调剂气氛。
沉星也不是个没有心胸的人,她马上会意地说,“是嘛,你这么年轻?”
晓娜掩饰不住快意地说,“年轻什么呀,我也大学毕业好几年啦!”
“不得了,你们就想想晓娜这么个小丫头,现在都成了首席设计师了,咱们能不成了没人要的老帮菜了吗?”李霁在她们对面大声地说。
“她不当首席,你也早是老帮菜了!”杨锦松笑着打断他。
“老李你不用感伤,听说好多女孩子专喜欢找你们这种说老不老、说少不少的中年菜帮子啦!”徐俊也打趣道。
“啥叫喜欢啊,那俗称‘摘果子’,现在的女孩们谁傻呀?”小娜幽幽地说。
李霁“哈”地一声笑了起来,“还是小娜一语中的!现在还真说不好谁是猎人、谁是猎物,时代变啦!”
大家都跟着笑了。
“那你现在在哪工作,或者辞了职……?”丁晓娜看来对沉星这个“天敌”很感兴趣。
“不能和你比,我只是在一家女姓杂志做美编。”沉星淡然地说。
听说沉星只是个美编,丁晓娜马上有了一种优越感。“哪家杂志?没准以后我们有机会还可以合作呢。”
沉星说了自己杂志的名字。
“啊,你们杂志办的还是蛮不错的。这样吧,我给你一张我的名片,如果你们杂志封面需要服装赞助什么的,我可以跟我们老总说一下。”丁晓娜俨然一付职场新贵的样子,很大度地要“帮”沉星一把。
沉星他们的杂志社一直有服装赞助商,不过她还是很客气地说,“谢谢。”
“哎,我的包呢?”丁晓娜四处巡视。
众人也跟着到处察看。
“嘿,徐俊!”丁晓娜娇嗔地叫道。
徐俊顺着丁晓娜的目光,一回头,从自己身后的屁股底下,摸出了一只酒红色的小包来。
“我这可是香奈尔啊,都让你当成屁垫了!”丁晓娜噘着嘴说。
众人笑。
“看,徐俊,你这简直是暴殄天物不是?”李霁别有深意地说。
徐俊对李霁这套已经免疫良好了。他只是得意而爱怜地拍了一下丁晓娜的手说,“她呀,长不大!”
丁晓娜从包里掏出名片递给了沉星,沉星笑了下接了过去。
“咳……”一直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的曹光宇似乎想转移话题。果真,他对徐俊说,“那这么说,这届文化节还是市文化局牵头,上届那几家单位联办了?”
曹光宇说话字斟句酌的,仿佛每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对,只是赞助单位又加了两家”,徐俊说话却很简短。
“光宇,你就别担心了。徐俊已经向主委会推荐了你做开幕式的舞美设计。”丁晓娜有点“泄密”的表情。
“这丫头就是嘴快。光宇,我还没跟你说,是因为这里面有点阻力。”徐俊处惊不变地说,其实他今天准备私下跟曹光宇谈的,只是一直还没找到机会。
“哎呀,我可没想过接你们那摊子,我们院这两台戏才刚开始……”曹光宇不怕徐俊认为他不领情,他们俩是多年的朋友,谈话有他们自己的语境。他知道徐俊做事,没有九分的把握他是不会说的。可是这个丁晓娜……他内心里从未喜欢过她,他也不明白像徐俊这样冷静理性的人,怎么会动真格的去娶这么一个妖娆的女子?唉,男女之事真可谓“一物降一物”吧。
他刚才的那番话,其实主要是说给沉星和李霁听的。因为他第一次见沉星,虽然感觉还不错,但毕竟谈不上了解;而李霁那张嘴,明天就可能把这事当成内幕说给别人听。圈子就这么大,他和徐俊当然都不想直接得罪以前的舞美设计王大庆他们。
“光宇要是能接手这次的开幕式设计,那当然是件好事了。王大庆他们已经干了好几届了,也该换换人、换换风格和感觉了。”杨锦松说。
他不怕得罪人,反正一来他说的也是大家心里想说的话。二来他跟他们舞美设计圈子也不是真的很熟。他和光宇认识,也是光宇去年搬到这画画之后,他们才开始走动起来的。
“光宇要是搞设计,那是没得说的”好久没说话的李霁野马上表态。不过他话锋一转,对徐俊说,“你们服装这一块,你还是总设计吧?”
徐俊点了下头。
“哎,我最关心的是,咱能不能别总是那套紫禁城、天坛的“大帽子”戴头上什么的?那是中国古建特色,不是中国服装特色,你在大街上见一个中国妇女穿过你们那种衣服吗?”
大家都心领神会地一笑。
“拿我打镲?”徐俊掩饰着尴尬,瞪着眼睛说。
“打镲还是轻的呢!那玩意儿,搞一次两次还觉得挺新鲜,不过不能天天搞啊?现在我一开电视、一见大帽子我就立马换台!”李霁一点不给他面子。
徐俊不笑了。“你以为我们不想变?可上面就觉得那就是“全聚德”、就是“招牌菜”,点名要它,你怎么办?
大家也都笑不出来了。
“借口!你试试再多做出点别的拿手的,如果真的够水平、超过那些“大帽子”,我就不信没有识货的!”李霁不愧是搞评论出身的,说话真能较上劲儿。
“你说的这些,我们也都考虑过了,组委会也诚心想变。所以,这不,包括舞台这块我们都想换换风格嘛。”徐俊很巧妙地找机会,把前面的窟窿都给堵上了。
……
大家一起在杨锦松的门前告别后,曹光宇和沉星一起往村里走去。
“看来你不常参加这样的聚会……?”曹光宇试探地对沉星说。
沉星笑笑,“我一直都很忙,很少有时间聊天。”
曹光宇感觉有点奇怪地,“怎么会那么忙,连和朋友聊个天的时间都没有?”
沉星的表情有点尴尬,还好在夜幕中,曹光宇看不出来。“也没什么,只是忙惯了”,她含含糊糊地应付着。她当然不会随便对只见过一面的人,说什么生存的压力。
“啊,我到了。”曹光宇指着胡同里的一个大门,对沉星说,“我就住那儿,如果你不忙的时候,欢迎你随时过来坐坐。”
“谢谢,我会的。”沉星微笑着说。
沉星与曹光宇道别后,就往自己住的下一个胡同走去。但不知为什么,女性的直觉告诉她,曹光宇一直站在原地注视着自己,她马上加快了脚步。
刚拐进胡同,她差点跟一个人撞个满怀。
“我就听出是你的声儿来了,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走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半是高兴、半是嗔怪地在夜空中响起。
沉星又惊讶又开心地说,“呀,蒙蒙,你怎么来了?”
“不高兴我来呀?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跑哪去约会去了,你?”蒙蒙大声地说。
沉星用手指挡住嘴,“嘘,小点声,这好多人晚上还坐院子里乘凉呢……”
蒙蒙做了个鬼脸,“是嘛?”
沉星打开了院门。蒙蒙一路好奇地东张西望,边走边小声地赞叹,“嗨,不错嘛,还有个漂亮的小院子!”
进了屋,沉星打开了灯。
“这回可以大声说话了吧?”蒙蒙调皮地压低了嗓门说。
“还是不可以”,沉星学着蒙蒙刚才的样子,故意逗她。“这儿是鸡犬相闻、你做鱼炒菜邻居都能知道的地方”。
“那不正好嘛,谁家做好吃的啦,咱就去谁家蹭饭去呗。” 蒙蒙一付大大咧咧的样子。
“开什么玩笑,我可没你那么合适的脸型!”
“哎,你损我?”
“不跟你开玩笑了,”沉星换了一付表情。“跟我说说,怎么回事,连个电话也不打,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你这儿什么破电话?总是占线!好不容易打通了,你们看电话的大爷说你刚打完电话,我就没让他叫你,打一车就过来了。谁知道这么晚了你会出去,害我等了那么长时间!”
蒙蒙穿着一身很高级的黑色调的衣服,涂着紫红色唇膏的性感的嘴唇,不开心地撇了撇。
“好了,大小姐,今天委屈你啦。不过你们家梁澎呢,这么晚了他怎么没陪你过来?”
“他呀,哼,丢了!”蒙蒙一脸怒气地说。
“什么?”沉星不解地问。
“找不着了,也懒得找了,所以就跑你这来了”,蒙蒙懒懒地、疲沓地说。沉星忽然从蒙蒙瞬间的神态里,感到了岁月不饶人的悲凉来。总是那么俏皮可爱、爱谁谁她根本不在乎的蒙蒙,脸上竟然也有了一般妇人常见的怨尤与无奈?要知道,当初外貌平平、还只是家小广告公司经理的梁澎,追蒙蒙的过程,不说感天动地也差不多让人终生难忘了。那时沉星就惊讶于梁澎的心细如发、随叫随到、而且脾气好的不像话,只是她常常困惑梁栋天天泡在美院里,不知道他的公司谁在经营?
前不久刚听说他们弄了套很大的房子,说是为结婚准备的。因为一直忙装修,所以她搬来这么长时间,他们还没看过她一次呢。怎么,这么快就出什么问题了?但愿是蒙蒙的任性,她暗暗地想。
沉星给蒙蒙倒了杯水,蒙蒙接过玻璃杯,喝了两口水,但并不说话。
“嗨,吵架啦?”沉星试探地问。
蒙蒙还是沉默着,闭着嘴不说话。
“好吧,如果你不愿意说,咱们就说点别的。”
蒙蒙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急切地看了看来电显示,一丝失望闪过之后,接听电话时却笑了起来。
“喂,头儿,这么晚了您还没歇着?”然后她的表情开始转暗,眉头也皱上了。“嗯,我听着呢,……行,我明儿一早就去班上”……“没问题,大不了我晚上熬点夜,绝对能赶出来,您就放心好啦。嗯,再见、再见。”
沉星深感同情而无奈地看着她。
蒙蒙对她耸了下肩,“看吧,坏事也成双,都赶一块来了。单位那边弄得好好的事儿,大头小头都签了字的,说变这就变了。”
“哪,你怎么办?”
“不理他们,这种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经常为一点莫名其妙的原因,就让你改方案,好像咱们干的事就是拿个笔随便瞎画画就成了,根本就不知道尊重人,Shit!”
沉星有点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明天再说吧,没准说说,他们又不变了呢。”蒙蒙一付不以为意的样子。
沉星只好笑了笑,“我们那也一样,版面设计的多好都不会让你一下就过。哪怕就是让你把这页底色调淡一点,那页的标题换个字体……反正从来就没过一次没意见。”
“否则怎么能显他们存在的意义来呀!”
两人都会意地一笑。
蒙蒙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她抓起手机一看,二话不说地把手机关掉了。
“梁澎?”
“还能有谁?”蒙蒙看似仍然气哼哼地,但沉星能感觉她还是开心了点。
“那你就告诉他你在我这吧,省得他惦记。”
“就是得让他急急。你没看见,他打的还是手机,人还是在外面,这点儿他是不会回家的!”
“好像做生意的人都这样。”
“是啊,现在好多男人满脑子就剩下生意了,估计连做梦的时候都忙着找关系、签合同呢!”
沉星笑了,“问题是他们每个人都自我感觉很好”。
“对,对,你算说对了,很有成就感!都已经不再是儿子、父亲、丈夫了,父母、妻子、儿女成天见不到他们还不能有怨言,因为那一沓沓的钱都拍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蒙蒙笑着大声地说。
沉星笑了。“说实话,我还真的不大了解他们……”
“那是你的幸运,我告诉你。”
“也许。”
“还是读书的时候好,即使跟男朋友吵架都好……毕竟那些感情是那么的纯真,不像现在……似乎什么都有了,偏偏就是感情没有了。”
两人都一时无话。
夏末秋初夜晚的凉风从纱窗吹进来,似乎将两个人热烈的交谈给吹醒了。
远处的荷塘里,蛙声阵阵,让人凭添了几分落寞与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