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如棉

有些情怀,万水千山走遍,亦难忘 ~
正文

《满街都是艺术家的年代》(14)

(2010-01-13 15:08:16) 下一个

第十三章   冬日的滋味


沉星她们在国际艺苑的《当代女性画展》办得很成功。策展人王其峰在组织策划、宣传、邀请画坛上比较有影响力的人物等方方面面上,都非常有经验。前来参观的人很多,沉星除了又见到了很多过去的老师、同学外,也认识了一些其他朋友。对她毕业这么长时间,一直没参加过任何展览,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觉得有些遗憾,因为他们都非常认可她的画。这使得只是抱着试试看,将画展当成向大家传递一种“我在画”的信息的沉星,由此也增添了更大的信心。
不过,沉星感觉到,好多年没专注创作,自己似乎有点落伍了。因为全部参展的作品里,除了她一人还在走写实的路子之外,其他参展者的体裁风格都非常地多样性。尤其是王霞还有另外两个女画家,她们用非常大胆变形的笔法,或隐喻或直喻地表现了女性的生殖与性等敏感的体裁,很具视觉的冲击力,也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另几位也在技法上、主题的处理上,都显示了相当不俗的实力。让她在喜悦兴奋的同时,也感到了一些压力。

冬天早就到了。
北京的冬天,天空经常灰蒙蒙的,即使是有太阳的日子,空气也是干冷干冷的。更别提那些西北风肆虐的日子,冷风像小刀子似的、贼贼地从窗缝门边直往屋里钻。一到这样的天气,床垫本来就放在地上的叶城,每到夜晚,觉得自己就像躺在一无遮蔽的荒郊旷野上,脸上都能感到风嗖嗖地刮过,鼻尖更是冰凉凉的。房间里早就生了蜂窝煤炉子,可是只要去趟厨房、上趟厕所,开关两次屋门,炉子烧出的那点暖意便马上逃遁无形了。他常常仰望着举架很高的天花板,觉得这房子“太空旷”了,根本笼不住一点热气。
这天晚上,又一股西伯利亚的强冷空气席卷北京,冷风刮得叶城一晚上没睡好觉。
早晨起来,他发现自己的鼻子堵塞、头也有些痛。转眼再看,乖乖,连洗颜料的塑料桶里的水,居然都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
他全是披着棉被晕晕地坐在床上,决定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想些办法把屋子弄暖和了。

小五昨天去五棵松看一个朋友去了,等不了他帮忙了。胡乱吃了点热东西之后,骑着自行车他就去了中关村。在路上,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了沉星。上次她和吕芒一起来,确实没看出他们俩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否则,吕芒那么大老远地跑福缘门一趟,哪有什么时间和情绪到他和小五那去聊天,然后连顿饭都没吃就急急忙忙地走了?还有那次在画展上遇到吕芒,吕芒还拜托自己和沉星联系,看来他们还真不大像一般人想象的那种关系。
那么也就是说,她确实也和自己一样还都单着呢?
自己单身没女朋友倒可以理解,她那么出色的女性,不可能没人追吧?可琢磨来、琢磨去,真没看出一点迹象她像是有男友的人。
这么一想,他倒有点不安了——她一个人,昨晚那气温,恐怕也冻得够呛吧?

从中关村回来,叶城用刚买来的宽胶带纸,把画室和小五房间的所有窗缝全都给溜了个严严实实。还从外边把三面门框也都钉上了厚毡子。可能是上上下下忙活的、也可能是心里感觉不一样了,弄完之后,他真的感觉屋里暖和多了,他为自己的好招着实感到有些得意。
好吧,他对自己说,接下来就算是我献一把殷勤吧。不过即使是看在老乡的份上,她一个女孩子、帮她一下似乎也是应该的,他在心里给自己找着借口。其实他完全明白,他对这位“老乡”是有种特殊的、不大能说清的感情的。

也不知她在不在家?敲门的时候,叶城还在心里直嘀咕。
“谁呀?”还好,院子里传来了沉星的声音。
“叶城。”
“啊,等等。”沉星的声音听起来挺高兴。
叶城暗地里松了口气。
沉星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叶城手中的毡毯和胶带纸,她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来意。她惊喜地说“太好了。”
“还算及时吗?”他问。
“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真的?”
“不是为让你高兴,你进来看就知道了。”
“那太好了,这么说,我还有点用?”
“不是有点用,你是帮我大忙了。”
 两人进了沉星的房间。果然,屋里冰凉冰凉的,尽管也生着炉子。
“这两天快要把我冻死了,真没想到生了炉子都不管用。可前几天办画展、单位的活儿都压在这几天必须赶出来,根本没一点时间去想这件事。”沉星指着工作台说。
工作台上到处都是稿件、纸张,一看就知道她有多忙乱。
叶城笑着说,“那看来我还真来对了。这样吧,你该忙啥、忙啥去,我就像给我自己弄得那样,给你这也弄严实点儿!”
“不用,我也不差这么一点功夫,两人一起,会快得多。”沉星坚持道。
“那好吧,咱就把所有的窗缝先溜上吧。”
“好的。”说完,沉星马上接过他手中的东西。
两人用了差不多一小时的时间,把所有的门窗全部溜了一遍。沉星尤其对四边钉满毛毡的房门赞不绝口,她觉得这个主意太棒了,房间里再也没有冷风吹过的感觉了。
“好啦,我的任务算是完成啦,你快忙你杂志社的事吧!”叶城拉开了房门。
沉星充满感激地望着他,“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等我忙完这几天,叫上小五,我们聚聚。”
“好,我还真有点想你做的东北菜了呢。”叶城笑着说。
“那咱们就说定了?”
“说定了!”

到了月底,版样及时下了车间,沉星心里终于长出了口气。可她答应叶城的晚餐还没来得及张罗,人却病倒了。
可能是那段时间所有的事都赶在一起了,每天从福缘门到城里,再从城里赶回福缘门,光在路上就得耗掉三、四个小时。加上最后的一个多星期加班加点的,她的体力严重透支。所以当又一拨很严重的流感盛行的时候,她没能躲过去。
起初,她只是感到全身发冷,眼睛、鼻子发热,她还怀着侥幸心理,心想回家好好地睡上一觉就会没事了,因为她的确太缺睡眠了。谁知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时,却头痛欲裂、喉咙似火般地灼痛、浑身都虚弱无力,她知道这次是真的给招上了。可是,家里只有一般的感冒药物,对流感是没用的。无奈,她只能坚持着给自己弄了口吃的,又躺回到床上。
昏昏沉沉地睡到天都快黑了,醒过来时,她被烧得呼吸都很困难、连眼皮几乎都睁不开了。怎么办?她问自己。继续躺下去,肯定不是个办法。去医院?估计连走出村子去打个车的力气都没有。看来只能是出去求助了,至少看看谁那能有治流感的药。
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出了门。她好像只是出于本能地往小五和叶城那“走”,但是其实还没走出胡同口,她就出了一身的大汗。
待她好不容易到了小五和叶诚的大门那儿,等待她的却是一把铁将军,他们俩人都没在家。她很后悔,没想到这一点。唉,看来也只能是打道回府,回家写张留言条试着再来吧,如果她能做到的话。
可没走多远,就觉得头晕得厉害,摇摇晃晃地赶紧扶住一户人家的院墙。
“嗨,沉星!”
有人在叫自己?她吃力地抬起头,一看是叶诚,心里一热,知道自己是有救了。
“你这是……怎么了?”叶城一脸的焦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
沉星勉强地挤出个笑容,“感冒了,想找你们问问……有没有药?”
“哎呀,你看你,怎么不叫个邻居帮忙,还自己跑出来了”叶城心疼地责怪着她。
沉星没说话,她已经烧得有些迷糊了。
“赶快回去、别站风口里,一会儿我给你找药去。”叶城说着就搀扶起沉星。
把沉星送回家,问清楚了沉星的病因、症状,再用手一试沉星的额头,叶城的眉头一下子拧成了一团。他果断地说,“就是这拨流感,让你赶上了。去医院也没大用,没准折腾得你更严重了。我记得上次小五得流感时买过‘双黄连’什么的,你等我!”
说完,他跑了出去。
过了半天,叶城才拿了两支‘双黄连’回来。他很抱歉地说,“就找到这么点药,不过你别急,先把这喝了,我这就去中关村一趟。”
沉星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现在喝了‘双黄连’,今晚就该没事了。天太晚了,而且还这么冷,你要帮我,明天上午再去也来得及!”
叶城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客气的话?喝了药,好好睡一觉,我不会太长时间的。”不容沉星再说什么,他扬了下手,就出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沉星忽然觉得心里好温暖。
没想到,没过两分钟叶城又会来了。“我想起来了,给我你的门钥匙,我在外面把门锁上。”
他向沉星使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沉星为他的细心而感动,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做出了一个笑容,“谢谢”,然后将床头挂着的钥匙递给他。
叶城接过钥匙,也只是微笑了一下,“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她低声地说。
叶城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回赶,到了家门口,捅开自行车骑上就走。想到沉星虚弱得不成样子的模样,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真的有点发慌,得赶紧买到退烧药,让她的体温降下来,这是当务之急,他想。
夜风很大,吹得他直眯着眼睛,他双手紧握着自行车的车把,脚下更是使足了力气。

迷迷糊糊地,沉星感到有人在自己的床边走动,她吃力地睁开双眼,慢慢地看清了,是叶城。恍惚间她想起来了,他似乎曾喂过她几片药片。应该是吧,她现在能很明显感到自己的身体湿漉漉地、浑身都是汗。
叶城见她醒过来了,马上递给她一条毛巾,“擦擦额头的汗,能出汗是好事。”他高兴地说。
“谢谢”,她露出了一丝感激的笑容。
“刚见好就客气上了?”他调侃地说。“别急,你还有要谢我的呢。喝杯水,喘口气,等我一会儿。”说完,他对她神秘地一笑就出去了。
过了没几分钟,他就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别动,别起来……坐舒服了。”他腾出一只手,拽了一只枕头过来,帮沉星垫好后背。然后将托盘放到沉星的被子上,“哎,晚餐时间到了!”
沉星定睛一看,托盘上摆放着切碎了的腌黄瓜丁、雪里蕻、朝鲜熏鱼、一小盘蒜肠,然后是一大碗还冒着热气的白米粥。
沉星望着他,眼睛有点潮湿。
叶城装做没看见似的,“都是买的现成的,你得吃点东西……”
沉星回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嚯,都快11点了。
“你吃了吗?”她问。
“你就别担心我啦,我早就吃了。”
“那你就快回去吧,真不知道怎么谢你。”
“别,我等你吃完。”
“不要,已经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你快回去吧,吃完了,我把这些东西放在这就行。”沉星指了指床头柜。
叶城犹豫了一下,“还是等你把饭吃了吧?”
沉星摇头,“太晚了。再说,我房间的空气不好,别传染给你。”
“那……好吧。啊,我告诉啊,厨房里我给你炖了一锅鸡汤,明天早上起来你可以喝一碗。你也可以用鸡汤下面条吃。感冒了,喝鸡汤最好。如果你想吃肉的话,别忘了,弄点蒜末做酱汁,这个时候吃大蒜也好。”
沉星听得双唇都不由自主地张开了。“什么?你还给我炖了一锅鸡汤?”
“嗨,你别太感动。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做饭不灵,可放点儿葱、姜、蒜,放点料酒,一锅水,一只鸡,那我还是知道的,实在是举手之劳。”
“好吧,我就不说什么了。等过两天我好了以后,我给你们院儿送一封表扬信去!”沉星只能用开玩笑来掩饰内心地感动。
“贴哪儿?”叶城很感兴趣的样子。
“就贴你们院儿里,或者你的画室里吧,贴大门口显得太招摇了!”
“招摇就招摇,我不怕。反正你说了要写的,等你病好了可不能反悔了,听见了没有?”叶城笑着将沉星的“车”。
“不会的,你就等着接表扬信吧。”沉星笑眯眯地说。

 叶城走后,沉星把饭吃完,身体感觉好了许多。重新躺进被窝里,却无论如何没了睡意。
有个人照顾的感觉真好,她忍不住地想。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奔波劳碌,她以为自己已经变得非常坚强了,但是,不是,今天晚上,叶城的一碗白米粥,厨房里的一锅鸡汤,就足以将她击倒了。
她忽然强烈地感觉到,她的生活里竟然有那么大的一个空洞、那么令她感到虚弱而无奈的空洞,她不知道用什么能填补它,使它看起来不那么扎眼、醒目。工作、亲情还有创作,都似乎是可以让她充实的事情。但是,她仍然很清醒地意识到,她还需要另外一种东西,那是她潜意识里一直逃避的、不敢面对的。
可这一切又是她所能掌控的吗?
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空虚与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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