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如棉

有些情怀,万水千山走遍,亦难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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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街都是艺术家的年代》(13)

(2010-01-10 18:23:25) 下一个

第十二章   哑谜

        周五的晚上。趁人少天还亮的时候,沉星一个人到村子外面的荒地里,悄悄地采了一大捧野花、芦苇与芒草。因为不想碰见熟人,所以进了村子后她便加快了脚步。还好,路上一先一后地只遇到两个老乡,马上要到自己胡同的时候,她才松了口气。
        不知何时身后驶过一辆黄色的夏利。夏利停在了前方不远处,曹光宇从车里钻了出来。沉星恨不能将手中的东西藏到身后,但很显然地,曹光宇已经看见了那一大束花草。
       “这么有兴致呀,刚采回来的?”他笑意满满地问沉星。
       “啊。”沉星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仿佛自己隐秘的心事被人无意中窥见了。
        可曹光宇却浑然不知地继续说,“你那没客人吧,欢不欢迎我现在去你画室看看?”
       “啊,好啊。”沉星言不由衷地说。
        沉星无可奈何地请曹光宇进了家门。她招呼曹光宇坐下后,忙将野花插在玻璃花瓶里,然后摆在工作台上。又找了一个卷画筒,将芦苇与芒草放进去,放在了地上的一个角落里。整个房间因着花草的点缀,一下子显得生气盎然,而不再是有点单调的工作室的感觉。
        忙完,沉星一转身,正与曹光宇充满欣赏的目光相遇,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曹光宇望着房间里已完成的和画架上尚未完成的画问,“都是你最近画的?”
        沉星点了下头,“嗯,是的。”
        曹光宇又看了半天,一幅、一幅看得很仔细,弄得沉星多少有点紧张。
        曹光宇终于抬起头,很真挚地对沉星说,“真不错,挺大气的。”
       “是吗?”
       “嗯,很多人都出不来这种大气。”
        沉星笑了,“多谢表扬。”
      “我可不是信口开河、让你高兴!”曹光宇很严肃的样子。
        沉星笑意更深了,“那我就更开心了!”
        曹光宇也随之笑了。
       “要不要喝杯茶?”沉星问。
       “你这有什么好茶?”
       “没什么特别的,就一般的茉莉花”,沉星有点不好意思的回答。
       “那还是去我那吧,咱们喝我从云南带回来的非常好的普洱!”
        稍微迟疑了一下,沉星还是答应了,她其实也很想看看曹光宇的作品。

        曹光宇的院子跟杨锦松的差不多大,院子里也有树有花、但草比花多。一进画室,沉星吃了一惊——墙上地下放满了画,旅行箱、旅行袋都敞着口露出未来得及整理的衣物什么的,书桌上也堆满了设计模型和散放着的材料等等。总之,整个房间的东西堆得满坑满谷,令人看了眼晕。
        “你这……可够挤得呀。”半天,她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你就直说我这太乱了得了!不好意思,刚跟锦松他们从云南回来,我做设计的那个戏就开始做景了,忙得我一点时间也没有。”曹光宇边说边把最碍脚的两个包挪到了一边。
       “看得出来。”
       “哎,你先自己找地儿坐一下,我这就烧点水去。”话音未落,他人已经闪出了门外。
       “我不能喝浓的,要不晚上睡不着。”沉星马上追过话去。
       “没问题。”曹光宇在厨房门口答应着。
        沉星独自笑了笑,这才转过头开始细看他的作品。
        曹光宇的作品风格非常多样,可以看出是他不同时期创作的。除了几张写实的之外,大部分都是抽象变形的,还有一批是用木质、砂石、金属及丝绸等多种媒材创作的作品,沉星边看边不由得感叹曹光宇的勤奋。
        曹光宇小心地端着两个茶杯走进来,“茶来了!”
        沉星连忙腾出一张椅子,让曹光宇把杯子放在上面。
        “现在太烫,得等会儿。”他细心地提醒着沉星。
        “谢谢。”
        “你怎么谢谢那么多呀,以后咱们就别客气了,都是邻居了,欢迎你常来。”
        “谢……”沉星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啊,习惯了。那好,以后就不说‘谢’了。”
        “看,又说了一个!”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好,咱换个话题,你怎么也想搬到这来了?这边空间是大点,可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还是很不方便的。”
        “这我没想过那么多,我那个院儿以前住的也是个女孩。”
        “啊,广美毕业的谭晓,我们都认识。”
        “所以啊,别的女孩能住的地方,我也能住啊。”
        “等到三九天你要还能挺住,那你才能说这话!”
        “好吧,看看吧。”沉星心想,再冷也该不会比她中学时的宿舍冷,至少现在还有电热毯可用。
        “哈,我别在这吓唬你了!吓跑了你,我不就少了一个漂亮的女邻居了吗?”说完,曹光宇有些狡黠地一笑。
         沉星突然发现曹光宇竟有非常孩子气的一面。
       “喝茶吧,现在应该是不烫了。”曹光宇提醒沉星。
       “谢谢。”
         两人一齐大笑了起来。

       “铛铛”,吕芒用手轻轻地敲着敞开的房门。
        沉星一回头,忙放下手中的画笔。“什么时候来的,你?”
        吕芒一笑,“至少你画完了那几片叶子。”
       “快请进。”沉星马上招呼着他。
        吕芒打量着整个画室,“跟上次来真不一样了,现在的确像是个女画家的工作室了。”
        沉星的脸一下子有点发紧——房间收拾得太干净了,有点刻意修饰过的样子,所以她马上忙着给吕芒泡茶。
       “我先看看你的画。”
        吕芒很认真地在看着每一幅画,沉星泡好茶、很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完最后一幅画后,吕芒转过身来,直视着沉星的眼睛,沉星也静静地回望着他。
       “画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他说。
        沉星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夸张地吐了出来。
       “真的?”
        吕芒点点头。
       “可我这批画,没强调什么女性视角。”
       “女性视角也不是什么狭隘的限定。你的作品参展没问题,相信王其峰也会喜欢的。我带了相机来了,一会儿咱们拍几张,然后我拿给他看看。”
       “谢谢。”
        吕芒端过茶杯喝了一口茶,“嗯,这普洱真不错。”
        “啊,昨天这儿的一个人送我的,他刚从云南带回来的。”
        “怪不得比一般茶店卖的好得多。”
        “你要是喜欢,这包就送给你好了,反正我还是喜欢喝茉莉花。”
        “那怎么行,朋友送你的。要是人家下次来跟你要普洱喝,你怎么办?”
         沉星扬着眉毛,“那……分你一半吧。”
        “不用啦,以后来时再喝吧。”
        沉星看着吕芒,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吕芒见了,心里也热了一下。但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就换了副表情,从椅子上取过自己的双肩包,“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沉星没吭声。
        吕芒先是拿出了两个大纸包,往沉星鼻子底下晃了晃。
        “啊,起酥,我还真想它了呢。”沉星捧起纸包深嗅了一下。
         吕芒见她开心的样子,笑了“就知道你没时间进城!不过这还是小事,看看还有什么?”
        “什么?”沉星边说边在背包里翻找。
        “比起酥还重要的,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会更喜欢的……”吕芒故作神秘地说。
        可沉星找了半天,却并没发现什么,她瞪着眼睛望着吕芒,不知吕芒跟自己玩什么游戏。
        吕芒见她一头雾水又有点着急的样子,得意地笑着起身到门外,然后拎进一个大纸箱来。
       “什么东西,你这么神秘?”沉星好奇地跑过去。
        吕芒一幅秘而不宣的神秘的表情。
        纸箱打开了,沉星忙探头一看,原来是一瓶瓶的颜料。沉星拿出来一瓶读着上面的英文字,“油画颜料?”
        吕芒点头,“不过不是一般的颜料。这是两个夏威夷的专业画家发明的最新型的油画颜料。这种颜料可以永远不干,任何时候你想改画、重新画都可以。但你如果急着完成作品,也不必象过去那样,上一遍色得等两三天才会干。你只需要用这个热枪、保持十公分左右的的距离,一吹它就立即干了。”
        沉星惊奇地说,“真的?那可真是太方便了!你从哪知道这种颜料的?”
        “一个朋友回国给我带的。我先试着画了一张画,真得很好用,所以又专门订购了一些。如果你用着不错,以后我再帮你订。”
        “那是不是很贵?”沉星想到了价格的问题,这对她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钱的事,你就不要想了,这些是我赞助你的。以后呢,等你把画画好了,能够以画养画了,很多事情就不是问题了。”
        “不成……我不要你赞助,我现在经济上好多了,你是知道的。”沉星尽管在感情上与吕芒很近,但在具体生活上,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两个人隔得挺远的。
        吕芒脸一沉,“那我就把它们拿回去。”
        沉星笑了,把手放在了纸箱上,“好了,我收下了。谢谢。”
        吕芒望着她,欲言又止地,最后还是摇头笑了下。“好吧,我也收下了你的谢谢。”
        沉星抿着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
        吕芒也回了一个微笑给她。
        两人就那么互相望着,忽然都不笑了。
        恍惚间,那似曾相识的一幕又一次浮现在沉星的面前。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那种特殊的情感从未停止过。但是,她的确不知道,他的旧伤是否已过,他是否能收回“我这一生不可能爱上任何人”这句话,告诉她,他已从往事中走出来了。不,他甚至不需要再说什么,只要他能走过来,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那么千言万语就尽在不言中了......
        但是,但是他却低下了头,端起了杯子——也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他猛地喝了一大口茶,茶水在喉咙里经过时竟“咕咚、咕咚”地响得那么令人尴尬。
       “中午可能吃的太咸了。”他有些支吾地说。
       “我再给你续点水吧。”沉星也掩饰着失望,没话找话地说。
        吕芒马上摆手,“不用了,够了。”他像突然间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想起来了,你能不能带我去叶诚、小五那一趟?”
        沉星的心瞬间沉了下来,“有什么事吗?”她淡淡地问。
       “哦,上次我碰见叶城,答应他再来这边时,去看看他的画。”吕芒很认真地解释道。
       “啊,只是不知道他们在不在家?”
       “没关系的,过去看看吧。”说完,吕芒拿起地上的背包。
        沉星望着吕芒那么自然地抓起背包,仿佛仿佛有什么东西也被他连根拔起了。他对自己完全没有任何依恋,完全没有任何想跟自己再单独呆在一起的意思,这不是猜测,这是事实,事实,她呆呆地站在房子的中央。
        吕芒已经出去了,并在院中叫着她的名字。
       “啊,来了。”她醒过神似的应道。
       “你总是这么匆忙……不想帮我的画拍照啦?”沉星站在房门前,略带嗔怪地说。
        吕芒努着嘴、瞪大了眼睛,“啊,对不起,我这就拍!”

        小五简直是两眼放光地冲他们俩跑了过来,“啊哈,真不敢相信,两位老师能一起光临寒舍!叶城、叶城,大帅!”他抻着脖子冲房里使劲地喊。
       “早就想过来看看你们的,可前一段时间很忙……”吕芒笑着说。
       “甭解释了,您什么时候来都没说的,欢迎,欢迎。”说完小五还作了一个夸张的法国宫廷礼仪,逗得沉星和吕芒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随着小五刚走近房门,叶城也拿着画笔跑了出来。一见是他们,他也像小五一样两眼放光地说,“我说小五干吗这么大呼小叫地嘛,快请进!”
        “谢谢。”吕芒说。
        四人谦让着、在略显拥挤的房间里先后落了坐,寒暄了一阵,小五就嚷嚷着让他们二位给他的画提提意见。
        小五这张新完成的画,仍然是用印象派的技法,画的是一位白衣的东方老者在一片睡莲之上,身体前倾,正在做太极的“推手”动作。人物的神情体态颇有中国古画的遗风,而作为背景的莲荷亦是沾满阳光、给人以静中有动之感。
        吕芒看了好半天,一直没说话。小五就像新媳妇进婆家端上的第一道菜,惴惴不安地等公婆评价似的,站在吕芒的身后,呼吸都渐渐地感觉有点不顺畅了。
        吕芒终于开口了,他沉吟着、似乎努力地寻找着比较准确的词汇。“说实话,你的想法很好、构思也不错,我明白你要的是什么……只是,只是我也不知道我说对不对……”说到这儿,他略有些迟疑。
        小五的声音显得有些粗重地说,“你说。”
       “我只是觉得,这人物的长髯、发髻有点不大合适,有点概念……太符号化了。让人感觉只是为了强调中国文化,而将东西方的两种东西装在一起,有点硬……照我看,都再抽象点,就是一个东方的面孔,一袭白衣、或灰色?一个“推手”的姿势,你要表达的意思大家就都明白了。”
        沉星和叶城对视了一眼,看来他们也都赞同吕芒的看法。
        小五沉默了片刻,深吸了口气,然后笑了。“您怎么不早点来?”
        吕芒见他接受了自己的意见,也很高兴。不过他马上说,“创作上的事,就得摸索,你不画出来,别人还真的很难谈什么……有时候完全就是直觉,觉得舒服或不舒服……”
        “那是,那是”小五心悦诚服地说。“我现在好像找到了感觉,知道接下来该怎么画了,谢谢你,教授!”
        “什么教授?”吕芒笑着问,他还不知道小五那种见人就封大师、教授的习惯。
        “您这不是既‘教’又‘授’呢吗?小五笑嘻嘻地说。
        有点学究气的吕芒一听也笑了。
        小五忽然想起叶城还在那等着呢,得给自己兄弟点时间。所以他马上说,“教授,再给我们大帅看看,他一直念叨等你来呢。”说完,他很自觉地往后站了站,让叶城与吕芒站得近一点。
        吕芒其实从一进来就看见了地上的一幅画和画架上的那幅主人公都是小五,他就知道了那是叶城的作品。凭心而论,叶城的画在技法上显然还是有些生涩,但他的笔触却很大气、收放的控制似乎是浑然天成的,这在很多已经画出来的画家里都不是太常见的,这让他多少有点意外。
        所以,他只是简单地指出了一些技术上的问题,但盛赞了叶城的笔法,他知道,对叶城这类有激情、有天赋的“新手”,最需要的是肯定与鼓励。
        果真,叶城听过他的话之后,脸色微红、双眼明亮,就象刚刚喝过二两小酒似的,有点醺醺然地兴奋与控制不住地开心。沉星和小五看在眼里,也为他喜悦在心上,他们都知道吕芒的这番话对叶城有多么的重要。
        几个人又坐下来聊了半天最近几个有影响力的画展,聊到最后,吕芒突然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他还要赶回学校。
        小五和叶城盛情邀请他留下,吃了饭再走,可吕芒坚持说晚上还约了人,他必须赶回去。
        沉星只是微笑着,从始至终没说什么,她知道如果他没这个打算,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结果是吕芒走了,她自己却被强留了下来,和叶城他们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天色将暗之际,沉星默默地推开了家门——桌上的茶杯、起酥、地上放着的颜料,都在提醒着那个人、那个她日日放在心上的人来过了。
        是的,他来过了,但来过了又怎么样?似乎从物质到精神都为你想到了,偏偏就是没有你最想要的,他生来仿佛就是来跟自己打哑谜来的。他跟别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她想得头痛、却想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再想到厨房里,她为他的到来,专门跑到中关村买来的那一大堆新鲜鳝鱼、蔬菜什么的,她觉得那简直就是对自己“痴情”的一个巨大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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