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节这玩艺儿,也算得咱的国粹了。非唯中国独有, 还出口到了日本, 不过改了个东洋名字叫武士道。后来在太平洋战争的时候让美国人吃尽苦头. 最后不得已, 甩他两个原子弹, 炸死了几十万人, 才算是“大道既隐”了。
那么气节是怎么来的呢?
古些的时候,气节是比较笼统的一个词, 有很多的含义。象讲侠士讲义气,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欺.不义之财不取, 朋友的老婆不碰,这都是讲气节。
晚一点的时候, 罢绝百家, 独尊儒术。大一统的帝国, 开始改造知识分子的脑袋。因为知识和文化必须全方位服务于封建皇权。那么这些掌握知识和文化的人就必须有一套道德准则,气节就是其中之一。这时候气节的意思开始变了。
改造知识分子的脑袋需要一个过程,古人跟刘少奇一样,还不懂文化大革命怎么搞,那么这个改造的过程也就相对要长一点。三国到晋代还有不少知识分子不肯与当局合作,怎么办呢? 他们疯颠张狂的耍活宝,不过有时尺度把握的不好,惹毛了当权派,就搞到自己家破人亡。虽然没有对社会对人民有一星半点的好处, 倒也没白死。因为在当时也有追星族,很多人觉得这样的行为就叫有”气节“,遂以清谈不理俗务相尚,最后也就亡了国。
不过话说回来,中国作为发源地,气节跟日本的武士道比起来, 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第一, 它是文士道, 也就是说, 历来的气节模范, 都是文人. 因为武人要是不服输的,早都在战场上和敌人搏斗而死了。文人手无缚鸡之力,杀不了敌人,只好杀自己。至于伤没伤到敌人一根毫毛,这在中国文化界是不屑在乎的,要的就是整这个景儿。
中国的封建文化发展越到后来, 对知识分子的改造也就越完善, 到了宋代出了理学,”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气节“主义迎来了黄金时代。
宋代是中国思想哲学体系产生大变革的一段时间,也是知识分子脱离实际,理多而不务实的开始。自朱子理学于南宋大成气候,在明代又被官方摆上正统席位以来,中国知识界的风气也为之大变。知识分子的风格,直接影响着民族的风格,无怪乎从此再无汉唐博大之风。
正如末清初的学者颜习斋说:"宋元来儒者却习成妇女态,甚可羞。‘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即为上品矣" 。
气节主义的演变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它跟烈妇主义的标榜总是齐头并进,甚至干脆可以说,就是一回事。正如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但女人必得要”节烈“。皇帝可以一个不爽就扒下你的裤子当众打屁股, 或干脆取你脑袋,但你可必得要忠君。不管这个君是弱智,是变态,还是杀人狂,都得要忠。
就拿方孝孺来说吧,明清两代文人和统治者对其是褒贬不一。儒者的最高准则是忠于皇权。虽说明成祖打败了建文帝,抢了人家的位子。
可皇权从来就是靠武力抢来的,本没有什么道义不道义之说。再说他也是皇族, 那他就是合法的皇帝。“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方孝孺敢于抗命,岂不是大逆不道吗? 当然这是一种腐儒之见,但是由此可以看出那时候的气节主义,实际上就是奴才主义。正如奴才对主子,妇女对丈夫,只能从一而忠,殉节为大。
气节的第三个特点,就是从来不惮牺牲无辜。而且牺牲得越多越好,名气就更大,这是古代知识分子最欢喜的。方孝孺一炮走红,因为被灭了十族。黄道周要是自己一个人扛着扁担去清军营门口发彪,被一刀砍了也没人知道,所以必要拖上一千多乡里同去。小人物就讲不起那样的排场,象《儒林外史》第四十八回,徽州的穷秀才王玉辉。在女婿病死了以后,一力怂恿女儿殉节从夫,最后女儿绝食饿死,他自己得到了一块贞节牌坊。
中国的气节跟本武士道最大的一点不同, 就是古语说:"末世多节臣“ 。
你看日本武士道盛行之时,也正是日本"布皇威于四海" 的时候. 中国就正好反过来, 往往是政治昏乱,内外交困的时候,文人团体平时不屑动手搞经济建设,搞军事建设,更不懂科学救国。所以自然救国乏术,气节标兵也就一个接一个的涌现。南宋和明末是最讲气节的时候, 而这两个时代又恰好都是都是政治最黑暗腐败, 军事上最不堪一击的时候。
所以很多人爱把中国积弱,没民主, 没自由, 又落后等等都归咎于大家缺少气节,这真奇了怪了, 到好像西方那么先进, 就是因为人家特别讲气节的。不知道那位国际事务专家能帮忙考证一下。就我记得,老外缺少我们祖宗的文明教化,也不懂气节这一套,但凡有, 也不懂得拿来张扬。这里有个小故事可证一斑。
二战的时候德军占领了希腊,一个军官命令一个希腊士兵爬到楼顶上把希腊国旗摘下来,换上纳粹旗帜。这个希腊士兵一句话也不说, 遵命爬上去,把国旗往身上一裹,就跳下来粉身碎骨了。他用自己的鲜血把荣耀洒在国旗上,却一句话没有说,连名字也没有留下来。比起一个四处招摇,拉上千把粉丝陪葬的黄道周,吾不知谁善?
今天的人总爱把“气节”叫做民族的脊梁。那是用现代人的思维去推测古人, 而“气节”跟民族到底有什么关系,还很值得商量。
明末抗清志士,自民国初年开始倍受赞赏。须知那时的文人抗清,核心目的是忠于大明王朝,忠于朱家皇帝一个人而已,实在跟民族民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当然他们也喊些看似与民族主义相关的口号。仔细看看这些口号, 无非是些大汉族主义的礼教之帮不能让给蛮子而已。这口号后面实际的意义, 不过是害怕”圣人之教,孔孟之道”会被鞑虏蛮子给改了。
后来蛮子照样做皇帝, 让大家读四书五经,照样考科举,文人们也就闭了鸟嘴,忘记了”夷夏之辨“,进京赶考去了。而从康熙直到雍正, 大都爱搞文字狱,杀的儒比秦始皇多几十倍,却都成了”圣明之主”,再也不见谁提起“气节”俩字。
当然,中间也有个小插曲,就是清廷颁了个“剃发令”,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江南富庶之地,本来早就降了鞑子,当了一阵子顺民了。 此时一看,圣人先师定的祖宗服色也得改,这可了不得,于是扯旗造反。直到几座城市被杀了个精光,最后还是大家留了辫子。
这,就是所谓的气节, 剥掉它神圣的外衣,满身都是封建奴性,王权忠君的烂疮。
有人老喜欢把抗日啊,南京大屠杀啊,跟方孝儒,黄道周他们那些“气节”扯到一块去。却总是忘了扶植溥仪建立伪满州国的那几个"前朝遗老"恰是最讲“气节”的。
凡是道德上美妙的词汇,自古传唱不衰,却没有人想一想它背后藏着多少罪恶。那些唱的响的,如汪精卫, 他的演讲,那真是慷慨激昂。还有周佛海,胡兰成那些能言善道的文化人,他们千里迢迢奔去当汉奸,致死都不觉羞耻。
"仗义每从屠狗辈",反倒平时不懂唱高调的人群,危急时刻才真正靠的住。
参加台儿庄会战帮了大忙的滇军和川军, 那里面多半都是大字不识的农民子弟, 有很多是被抓去当兵的。蒋公声泪俱下的说:"牺牲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牺牲“ , 却不肯给他们发枪发饷。战士们穿着破单衣草鞋,饿着肚子跟鬼子血战, 几乎死光。打不赢你,也不让你占便宜,也要让你多死几个,这就是民族精神。
所以啊,名节之士,亡国之兆。这样的高调少唱两句为好。当然了,务实的人往往默默无闻,我们有文化的人也是不屑为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