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争命运 向死而生
托马斯·霍华德(诺福克公爵四世1536-1572)
等北方叛军大势已去之时,诺福克公爵立刻跑回伦敦,甚至跑到温莎堡,向表姐伊丽莎白表忠心,说自己不过就是呆在肯特郡的自家宅子里,并不知道诺森伯兰他们都干了些什么云云,当然大多数人并不相信他的鬼话,但是碍着女王的面子,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伊丽莎白只好先把他关进伦敦塔,看看情况再说。与此同时,诺福克给伊丽莎白写了一封感天动地的信,说自己完全就是鬼迷心窍,贪慕虚荣才向玛丽求婚的,跟爱情没有丝毫关系。如果女王觉得不合适,他可以立刻就撤回求婚,并且保证绝不会再动这个念头。接着还把玛丽也大骂了一通,说她如何貌美无脑啊,如何害人害己等等,总之都是捡着伊丽莎白爱听的话说。果不其然,关了他半年,到了1570年的8月,说是因为没有找到更多的证据证明他参与了北方起义,就把他释放了。
说到诺福克公爵这个人,不得不提提他们霍华德家族的那些事。因为在英国历史上,尤其是十五世纪,十六世纪的所发生的重大事件,一桩又一桩,可以说桩桩都与这家人有关联。
久远的不说,就说托马斯·霍华德,诺福克公爵二世,他是几朝元老,既在爱德华四世手下干过,也帮理查三世打过仗。受过重用也被关进过伦敦塔,剥夺过爵位和家产。从都铎王朝开始,诺福克公爵二世又被重新启用,担任了亨利七世的得力助手。他曾代替国王送女儿嫁到苏格兰;曾到西班牙洽谈王储亚瑟与西班牙卡瑟琳公主的联姻事项;他最大的功劳就是带着儿子打败了苏格兰詹姆士四世的入侵,大获全胜。亨利七世驾崩时,他是国王的遗嘱执行人,同时也是为亨利八世加冕的国务重臣。诺福克公爵二世虽然征战无数,战场厮杀却以80岁的高寿得以善终,这在那个年代简直就是奇迹。
追朔前缘,霍华德家族的先祖可追到爱德华二世的弟弟。在1312年被授予了诺福克公爵的爵位之后,虽然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这个爵位一度被没收过,到了1483年又重新授予霍华德家的约翰·霍华德为诺福克公爵一世。从那时起到现在,这个爵位就一直保留在他家。霍华德家族除了历史悠久,地位显赫,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男人长寿,(被砍头的除外)女人能生善养,所以这家人一直都是枝繁叶茂,家族兴旺的典范。
诺福克公爵二世去世以后,爵位传给了家族中的长子,托马斯·霍华德,成了诺福克三世。在亨利八世在位期间,他成了宫廷中最重要的大臣,国王的左膀右臂。也许是因为他们家族的历史悠久,地位显赫,他最瞧不起,也最不能忍受国王身边平民出身的高官,不能忍受那些凭借自己能力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人。因此据历史记载,他与其他权贵联手搞掉亨利八世最信任的沃尔西红衣大主教(屠夫出身),后来又斗垮了克伦威尔(铁匠出身);他把自己的侄女安·博林送到亨利八世身边,致使后来发生巨大的历史变革。可是世事难料,谁曾想安·博林会被斩首!(可参见《海韦尔城堡的故事》)身为舅舅的诺福克,虽然受到了牵连但也未伤筋动骨。
可是到了他儿子那一辈,长子亨利·霍华德(1516-1547),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从小在温莎城堡和亨利八世的私生子亨利·菲兹罗伊一起长大,国王是他的教父。他才华横溢,热爱文学。他是把意大利十四行诗介绍到英国,从而使英语具有文学性的第一人,他是对莎士比亚产生了重大影响的人。但是他脾气暴躁,自持傲慢,目中无人,常常出言不逊,惹是生非,树敌无数。他更是不能容忍并且憎恶国王启用无背景的新人。自从亨利八世的第三任妻子简·西摩生了王子,并因为产褥热去世之后,亨利八世开始重用西摩家的人,地位低下,几乎和平民无两样的西摩两兄弟都进入了枢密院。这引起亨利·霍华德的极度不满,处处与他们作对。西摩兄弟也不会服软,知道亨利八世极其看重爱德华王子,也知道将来王储继位,诺福克父子俩必是他们的死敌。所以打败他们的势力也是势在必行。西摩兄弟俩不断地向亨利八世打小报告,说亨利·霍华德如何藐视重臣,如何会威胁到爱德华王子等等。狂妄自大的亨利·霍华德说话从来信口开河,口出狂言,抓住把柄也不是什么难事,再加上他自己带兵到法国打仗,因决策失误招致惨败,这引起了亨利八世极大的不满,顿时失宠。就在这个时候,又爆出他唆使自己的妹妹,亨利八世私生子的遗孀来勾引老国王的丑闻,以及有人发现霍华德族徽上有篡改历史嫌疑的僭越行为,一怒之下,霍华德父子,诺福克公爵三世和儿子都关进了伦敦塔。1547年1月19日亨利被斩首,几天之后,1月28日亨利八世驾崩。
诺福克公爵三世命大,虽受到牵连被关进伦敦塔,但因为国王去世而幸免于难。他也活到了81岁。死后诺福克公爵的爵位就落到了长孙头上,(英国的法律也有好的一面,就是不会一人犯罪株连九族)也就是我现在要说到的这位诺福克公爵四世,托马斯·霍华德(1536-1572)。
大概是家族“遗传”作祟,他也是个自大狂。怎么都不能忍受表姐伊丽莎白一世倚重自己的管家,连男爵都不是的威廉·赛西尔,不能忍受伊丽莎白女王重用什么背景都没有的沃尔辛厄姆,当然也瞧不起家世落败的罗伯特·达德利。在托马斯·霍华德的眼里,女王之下的位置就应该是他的。而最要命的是,他还从不掩饰这一点。可想而知,这样弱点突出的人,自然会被别人利用。
后来就发生了前面提到的事,诺福克公爵显然是想通过与玛丽的联姻来实现自己的野心。虽然北方起义失败了,他受到了牵连,也被关了大半年,这一切都让他更加心灰意冷,以为自己一切都完了,没想到后来又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来自罗马教皇身边的人,他就是佛罗伦萨银行家,罗伯特·利多尔菲。
罗伯特·利多尔菲是出生于弗罗洛伦萨名门的银行家,商人。从1555年开始他定居伦敦,是个坚定的天主教徒。在伦敦期间,他非常注重和政界要人,宫廷大臣们建立关系,利用钱财笼络各界名流。与其同时他也利用做生意的机会常常游走于欧洲,在意大利,法国,西班牙,布鲁塞尔,都有生意往来。自从伊丽莎白在1558年登基以来,对英格兰选择信奉新教极为不满。在罗马教皇的支持下,利多尔菲一直都在暗地里联络天主教势力,进行游说,伺机活动。也就是他,在北方起义失败以后,通过玛丽的罗斯主教,约翰·莱斯利给玛丽带信,又重新提起诺福克公爵求婚的事,并且还让诺福克给玛丽送上了一枚戒指。从1571年开始,他又出走欧洲,到布鲁塞尔找到阿尔瓦公爵,西班牙的腓力二世,游说请求他们在必要时出手帮助推翻伊丽莎白的统治,帮助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上位。结果不料,他的一位信使在给罗斯主教送信的路上,在多佛被沃尔辛厄姆的人抓住了。严刑逼供之下把这一阴谋的策划全都说了出来,由此诺福克公爵四世,罗斯主教同时被捕。
而事发当时,罗伯特·利多而菲正好在巴黎,逃过此劫。之后他就在罗马为教皇服务,再后来回到佛罗伦萨参与政治,再也没有踏上英格兰的土地,最后于1612年在佛罗伦萨逝世,活到了81岁。而被他诱惑,被他利用的诺福克公爵却早在1572年就被斩首了,年仅38岁。而间接被影响的玛丽女王也在1587年被斩,年仅45岁。
在审理这个案子的时候,伊丽莎白说得非常清楚,诺福克公爵的罪行不是一个简单的宗教问题,拥护天主教还是新教,这无疑是由罗马教皇主使,佛罗伦萨银行家罗伯特·利多尔菲的财力支持,有其他外国势力的配合,有计划有组织的颠覆国家的叛国行为。
毫无悬念,这一回诺福克公爵罪责难逃,被判处死刑;约翰·莱斯利因不是英国人,被驱逐流放;而对玛丽,伊丽莎白自然无权给她定罪,但是她也越来越清楚地看到了玛丽·斯图亚特对自己的威胁。
伊丽莎白一世(1533-1603)
可以这么说,当初伊丽莎白把玛丽软禁在英格兰心里并没有完全拿定主意要怎么办,这里还是充满了变数。英格兰长期都在企图控制苏格兰,目前苏格兰的大权掌握在摄政王莫里的手里,他是新教徒,一直是伊丽莎白的棋子之一,由他当政伊丽莎白自然放心。在这个时候,放玛丽回苏格兰显然不符合他们两人的利益。即便如此,伊丽莎白还是故作姿态,装模做样,表示她一直在与苏格兰方面谈判,时机成熟了就会送玛丽回去。有一阵,在1569年间,玛丽还真是得到了通知,让她做好回去的准备。结果后来又说,苏格兰的摄政王,玛丽同父异母的哥哥,莫里伯爵坚决不同意她回去。这件事真是把玛丽气得咬牙切齿。自家哥哥,控制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却不让她回家!
可世事难料,1570年1月23日摄政王莫里伯爵被人暗杀了,由此苏格兰的权力一时处于了真空状态。玛丽得到消息真是高兴坏了,她回国重新复位的希望一下子空前地充满了她玛丽的天空!
摄政王死了,苏格兰需要玛丽,伊丽莎白也确实认为玛丽是回去把握苏格兰局面的最佳人选,虽然她是天主教徒。此刻她要好好地和玛丽谈谈,趁这个机会把一切可能的危险都套上保险,要让玛丽乖乖地签下合约。包括首先,要求苏格兰成为英格兰的附庸国,放弃独自的外交权,不允许与任何国家签订盟约;第二,要同意让苏格兰变成信仰新教的国家;第三,要求詹姆斯王储接受新教教义,并在英格兰接受教育。(实质上是作为人质留在英格兰)伊丽莎白的霸道条款,连看守玛丽的什鲁斯伯里都觉得过分,但是渴望自由,一心想返回苏格兰的玛丽,她什么都答应,她说可以,只要给她自由,只要回复她的王位,什么条件都可以同意!一切似乎都进展顺利,塞西尔还专门北上,代表女王与她谈判,谈到办理手续的各种细节。玛丽非常配合,仍然是一副只要给她自由,什么条件她都愿意答应的姿态。
有一天,苏格兰的莫顿伯爵突然到访,要求觐见玛丽女王。在会见期间他迟疑地问道,你要是回到苏格兰,你能保证再也不给法国亲戚,西班牙腓力二世,罗马教皇,还有你的主教约翰·莱斯利写信联络,并与他们断绝一切来往吗?听到这样的问话,玛丽心里顿时一惊,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往来?随后又是一阵愤怒,他一个臣子竟敢这样要求自己的王?!但转念一想,在这样的关头还是先获得自由比较重要,一切都等回到苏格兰再说。于是就爽快地说,好,我可以答应。莫顿在迟疑中退出去了。
可事实上,无论玛丽口头上答应什么,甚至白纸黑字地签下合约,玛丽的秘密活动一天也没有停止,即使和伊丽莎白签了合约以后,还是在继续。
玛丽从被囚禁的第一天起,从来就没有想过会俯首帖耳地顺从命运。表面上她每天定时读书,散步,骑马,刺绣,和什鲁斯伯里伯爵夫人聊聊天,似乎过的很闲适,其实这些都是假象,都是用来掩护她每天的繁忙的秘密活动。她的书房就是她的办公室,她的战场。她每天在这里忙碌,还雇佣了两个秘书为她工作。她会亲自草拟信件给法兰西国王,给西班牙腓力二世,给罗马教皇还有她的主教,约翰·莱斯利,诉说她的希望并且请求帮助;同时她也差多每天都会给不同的人写信,比如她在苏格兰的亲信,给丹麦的博斯维尔,后来还有给诺福克公爵。她会利用一切机会,让全世界都感觉到她的存在。反正她有钱,可以雇佣大量的信使为她工作。对有些敏感的信,她还会使用密码,必要时她还会用隐形显现墨水。
玛丽与她周围天主教信众的联系也从来没有放松。除了定期发放布施外,有时候还会收买一些附近的村民为她转信,传递条子。为了躲过监视她的人,玛丽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她会把信藏在首饰盒的盖子里,藏在镜子背面的夹层里,或者塞进鞋底中间,别在假发里,还有夹在马鞍里,真是无所不能。就这样,在什鲁斯伯里的眼皮子底下,玛丽天天忙着这些间谍活动。有时候她偶尔也会收到从国外的来信,这往往都让她非常兴奋。在自己的书房里,越过看守和警卫,她感觉自己在悄悄地领导着一场战斗,感觉自己好像参与了决定世界的命运。这种感觉让玛丽觉得非常好,让她的囚禁生活有那么一点乐趣,也成了她精神上的一种支撑。
一开始,伊丽莎白完全没料到玛丽会如此不甘寂寞,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搅乱她的布局。有一段时间,伊丽莎白和她的智囊团都隐隐感到了某种不安,感觉到了某种危险,但是却不知道威胁来自何方。通过几次无意中抓获的信使,从他们手中破解的密信,沃尔辛厄姆渐渐俩了解到玛丽女王与这些国外敌对势力的关系,于是启动了国家情报系统。伊丽莎白背后毕竟是一个国家的力量,很快,通过对每一个在英国上岸的人都进行监视调查,一旦可疑人员被抓住,严刑拷打之下,一起起的阴谋都掐死在摇篮里而灰飞烟灭。同时他们也看到,玛丽所谓的外交信函,其实得到的大多是极其冷淡的敷衍,什么大事都是只说不做,彼此之间从来没有达成任何协议。谁都是只想沾光而不愿意出一点力,不想为一个囚徒女王打一场结局无法预料的战争。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玛丽还毫不知情,一如既往地轻率,不停地向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宣战,孤身一人在这囚禁的古堡里进行这场有输无赢的赌博。
玛丽其实不明白,这牢房的钥匙就在她自己的手里。只要她肯郑重其事地宣布自愿放弃对苏格兰,英格兰王位的要求,西班牙,法国,比利时,荷兰都会对她失去兴趣,英格兰就会松一口气,伊丽莎白就会放了她。事实上,伊丽莎白不止一次地给她搬梯子,希望她自己走下来。但是玛丽坚决地表示,宁愿当带着皇冠的囚徒,也不愿做逊位的女王!她发过誓,宁死也绝不逊位,宁死也要以一个苏格兰女王的身份说话。
有时候缺乏理智的勇敢和疯狂之间很难划清界限,在这两个女人的较劲中,我们已经看到了吉星一直照耀着伊丽莎白,而玛丽,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为他送信的人会突然消失,向她求婚的人已经躺进了棺材;为她而起义的朋友们在最关键的时候丧失了勇气,好像每一个帮她的人,都是在自己找死。
从政治角度看,玛丽玩点手段也没什么错,只是玩得不太高明而已,但是在伊丽莎白的眼里,她没有诚信,口是心非,阳奉阴违,只会狡猾却愚蠢地跟她玩小心眼,伊丽莎白是再也不会相信她了。
当然,在苏格兰内部,支持玛丽·斯图亚特回复王位的一派和反对派打得一塌糊涂,这也是玛丽无法回去的原因之一,在此且不赘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