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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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曼图亚

(2005-01-07 15:10:11) 下一个
阿尔卑斯山南麓,意大利的北部平原,得天独厚,历史悠久,名胜古迹比比皆是。A4号国际公路东西贯穿意大利,像一条链子,把诸多闻名于世的古老城市像珍珠一般串连起来。最西边靠近法国边境是都灵(英文Turin,意文Torino),以其皇家礼拜堂内保存的传说中耶稣临难的裹尸布而闻名于世。都灵东面几十公里是米兰,那里的斯卡拉大歌剧院(TeatroallaScala)闻名遐迩,更有米兰大教堂里达-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从那里往东几十里是柔蜜欧与朱利叶的故乡威罗纳(Verona),莎士比亚的生花妙笔早就使这个爱情悲剧妇孺皆知。再往东几十里是帕都亚(英文Padua,意文Padova),那是大科学家伽利略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帕都亚以东二十里便是威尼斯,举世闻名的水上之城。 有这么多值得游览的地方,从威尼斯返回米兰的路上,对在哪里再作一次快速访问免不了要犯踌躇。偶然记起从美国飞往意大利时在飞机上看到的曼图亚的图片,于是决定顺路到那里走马观花。原先计划在那儿停留不得超过两小时,接下来或是去柔蜜欧与朱利业的故乡,或是去看《最后的晚餐》。没有想到曼图亚如此魅力十足,令人流连忘返,最后把柔蜜欧、朱利叶,连同《最后的晚餐》都忍痛割爱了。 我对曼图亚的模糊印像来自于二十多年前读过的两本书,一本是但丁的划时代诗篇《神曲》,另一本是《拿破仑传》,作者已经记不清了。这个城市的名字有点让人糊涂。在意大利语中,她叫Mantova,所以汉语里有人把她叫作“曼托瓦”或“曼陀瓦”。大概是由于意大利人那含混不清的尾音,英语里她变成了Mantua,因此又有了曼图亚这个中文名字。说来惭愧,在游曼图亚以前,还搞不大清这几个名字是不是同一个地方。 其实,曼图亚在古代欧洲已相当有名。她位于波河中游平原,三面为波河支流明乔河形成的几个湖泊所环绕,西距米兰、东离威尼斯都是一百多公里。早在公元前六、七百年,古老的伊特拉斯坎人(Etruscan)就在此居住,并建立了颇具规模的城镇。有人说曼图亚这个名字来源于曼图斯(Mantus),伊特拉斯坎人神话中的女阎王。另外一种传说认为,这个名字来自于古希腊预言家泰雷西亚斯(Tiresias)的女儿曼脱(Manto),是她在此创建了这座古城。在《神曲》里,古代拉丁的桂冠诗人维吉尔(Virgil)向但丁谈到曼图亚的起源,谈到在泰雷西亚斯死去以后,曼脱离开酒神巴库斯(Bacchus)的城市西毕斯(Thebes),漫游世界,最后来到意大利,看上了这块地方:   ……   在上面美丽的意大利,在提罗尔(Tyrol)之上   成为日尔曼的屏障的阿尔卑斯山边,   有一个名叫俾内克斯(Benacus)的湖。   停潴在那湖里的水通过了   大概总有一千多泉源,灌溉着   加尔达(Garda)和卡蒙尼卡(Camonica)   之间的亚平宁山(Apennine)。   ……   在周围的湖岸最低的地方矗立着   培斯基拉(Peschiera),一座美丽而坚固的堡垒,   用来抵抗布里西亚人(Brescia)和   贝加摩人(Bergamese)的进犯。   俾内克斯湖容纳不下的水   不得不往下流注,成为一条河,   穿过绿色的草原向下流去。   等到湖水向前奔腾时,它不再   叫做俾内克斯,而叫做明韶(Mincio),   到高浮诺(Governo)地方时就注入玻河(Po)。   它还没有流得远,就找到一片平地,   它在上面展开而成为一片沼泽,   那里在夏天时常发生瘟疫。   那残忍的处女经过那里时   在沼泽中间看到一片土地,   未被开垦也没有一个居民。   她和她的仆从停留在那里行使   她的妖术,为了断绝一切人世的来往;   她在那里生活也留下了她的躯壳。   以后四散在各处的人们   在那地方聚集了起来,   这地方因四边有沼泽而形势坚固。   他们就在那些尸骨上面建起了那座城;   为了纪念第一个选择这地点的她,   他们不作其他占卜就把它命名为孟都亚(Mantua)。 (《神曲》《地狱篇•第二十歌》;朱维基译。括号中英文名字由本文作者根据英文译本所加) 维吉尔自己就是在曼图亚出生的。他在《神曲》中向迷路的但丁介绍自己,说他父母是隆巴底人(Lombard),同时也是曼图亚的公民。维吉尔生于公元前七十年,恰逢凯撒大帝时代。长大以后,他在奥古斯都朝代住在罗马,在那里写下了他最著名的诗篇《伊尼伊特》(Aeneid)。维吉尔是但丁一生中最崇拜的人,称他为“大师”。在《神曲》这部不朽的史诗中,但丁由维吉尔引导走过地狱和炼狱,直到天堂门口。 一大早就从威尼斯出来,沿A4公路西行。茫茫晨雾中,右手边远远可见连绵起伏的阿尔卑斯山,左边则是一马平川。从维吉尔时代到现在,两千多年过去了,可很多古老的城市都还保留着。布里西亚(Brescia)和贝加摩(Bergamo)这两个城市在威罗纳和米兰之间,头一天从米兰开往威尼斯时曾经经过。车过了威罗纳,在抵达加尔达湖(Lagodi Garda)之前转向A22号公路南行,一路上只看到树木农田,景色平淡。,前面不远就是那片曾经时常流行瘟疫的沼泽地带,曼脱使妖术想让人世来往断绝的地方。 然而接近曼图亚时,景色突变,精神为之一振。错落有致的红屋顶,高耸的罗马式钟楼塔尖,大教堂的拱形圆顶,和哥特式的城堡,都倒映在碧绿的湖面上。这座城市三面被湖环绕,又有利奥河(Rio)穿城市而过,难怪孟德斯鸠称她为“第二个威尼斯”。然而曼图亚不是威尼斯。她的风采在于那中世纪粗犷挺拔的建筑风格,那种罗马式和哥特式的完美结合。这是从十一世纪到十八世纪七百多年间无数建筑师、艺术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这个古老的城市在公元后的头十个世纪里屡经战火。三世纪时马尔克曼人(Marcomman)入侵,五世纪匈奴王阿提拉临境,六世纪隆巴底人掌权,八世纪查里曼大帝两次进兵。到了十世纪中叶,曼图亚成为归属于阿托尼(Atoni)家族的巨大领地。这个家族以在卡诺萨(Cassano)的城堡而闻名,以其第三代女继承人最为世人所知。 人称“伟大的公爵夫人”(the Great Countess)的马提尔达(Matilda)是十一世纪欧洲最有影响力的女人。和维吉尔一样,她也是隆巴底人。马提尔达八岁丧父,在母亲的指导下继承了父亲图斯卡尼(Tuscany)公爵邦尼法乔(Bonifacio)的巨大遗产:意大利北部的半壁江山。她的母亲,洛伦的比阿特丽丝(Beatrice of Lorraine),是德国国王、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三世的姑姑;她的寄父则是罗马教皇斯提藩十世(Stephan IX/X)的兄弟。德国人一直想要把意大利北部划入自己的版图,而教皇则坚决反对。所以,马提尔达从小就生活在教权、皇权、王权争夺战的漩涡中心。而在她一生的奋斗当中,马提尔达始终是个坚定的保教皇派,她临终时甚至把大片的土地所有权捐赠给罗马教庭。马提尔达对中世纪的欧洲影响甚大。她是一个渴望独立的人,以致在一一一五年去世时,她原先的领地里出现了许多自由城市国家(Free city states),曼图亚就是其中之一。但丁显然对这位早他一百多年的女强人十分钦佩,以致于在《神曲》里,他把马提尔达描述成为在炼狱中通往天堂的地上乐园里的美丽仙女;是她使但丁得饮忘川之水,获得洁净,登上天堂之路。 虽然曼图亚城现存的建筑最早起源于马提尔达在公元十一世纪的大兴土木,起因却要从对基督教来说至关重要的那一天谈起。 历史倒回一千年,地点是在耶路萨冷。在耶稣被钉上十字架、行将离世的时候,在场的各色人等里面,有一名罗马士兵。 《新约圣经》的《约翰福音》里这样记载:耶稣在犹太人的强烈要求下被罗马总督彼拉多下令钉上十字架以后,知道自己在地上的时辰已到。他把母亲托付给门徒约翰,不久就“将灵魂交付神了。”耶稣死去时,与他同时被钉上十字架的另外两个犯人尚有一口气。《约翰福音》说: “犹太人因这日是预备日,又因那安息日是个大日,就求彼拉多叫人打断他们的腿,把他们拿去,免得尸首当安息日留在十字架上。于是兵丁来,把头一个人的腿,并与耶稣同钉第二个人的腿,都打断了。只是来到耶稣那里,见他已经死了,就不打断他的腿。惟有一个兵拿枪扎他的肋旁,随即有血和水流出来。” 在《新约圣经》的四本福音书里,只有《约翰福音》记载了这件事。 那位用枪去刺死去的耶稣的罗马士兵在《约翰福音》里没有名字,而在欧洲口头流传的故事中,他叫凌吉纳斯(Linginus),是曼图亚人。据说凌吉纳斯将耶稣脚下被弥赛亚的血水渗透的一捧土珍藏了起来,带在身边。当他后来从耶路萨冷返回故乡的时候,身上仍然带了那一捧土。我们不知道凌吉纳斯何时受洗而成为基督徒,不过传说他最终因为自己新的信仰而被砍头,成为烈士。 如果假定凌吉纳斯和耶稣年龄相妨,那么他被害时应当不到公元一百年。七百多年后的八零四年,凌吉纳斯生前埋藏的耶稣之血突然被“发现”了。为此,曼图亚人修建了一座教堂,把圣血供奉其中。十几年以后,威尼斯人也把圣马可的遗骨从埃及偷出来,运到威尼斯,开始修建圣马可大教堂。我想这不会只是巧合,在当时,“圣物”恐怕是在内统一民心,对外镇摄觊觎者的最有效的武器。其实,凌吉纳斯这个名字本身就颇令人玩味。它让我想起拉丁文中的字头Lingu-,意指“舌”,进而转为“语言”。这是不是有点“乌有先生”的意思? 不幸的是,公元十世纪,马各亚尔人(Magyars匈牙利人的前身)入侵曼图亚,供奉圣血的教堂被毁。圣血再次消声匿迹,直到下一个世纪的中叶。可以想像,像马提尔达这样一个极为虔诚的天主教徒,在重新发现耶稣基督的圣血时该有多么激动。 有人把这个发现归功于马提尔达的母亲、洛伦的比阿特丽丝(Beatriceof Lorraine),说她在现存的圣洛伦佐圆形教堂(Rotondadi San Lorenzo)处发现了消失了一百多年的圣血。为此,马提尔达下令于十一世纪中叶修建了罗马式的圣安德烈大教堂。 这是曼图亚最大的建筑,它那巨大的圆顶雄据曼图亚的天空。从十四世纪下半叶起,圣安德烈大教堂不断地改建,从最初的罗马结构到后来的文艺复兴时代的风格,历时三百余年。它最初的改建方案由当时意大利最杰出的建筑师利昂-巴提斯塔-阿尔伯提(Leon Battista Alberti)起草,而它今天的迷人魅力则是历代建筑师和艺术家的共同努力的结果。不少建筑师在为它耗尽毕生心力之后选择它作为自己最终的归宿所在。 走进这座大教堂,立刻被那肃穆的气氛的威慑。两道长长的圆拱形的穹顶相互交叉构成一个巨大的十字形,十字的中心是宏大的中殿,钟状的殿堂似乎是想与天相接。这是阿尔伯提设计时采用的具有伊特拉斯坎人神庙特色的建筑方案。中殿正中有一座大理石的圆形墓碑,标志着圣血埋葬的所在。墓穴里,两个黄金罐子里盛着宝血。金罐是复制品,真品在一八四八年为奥匈雇佣军所窃。宝血每年只在耶稣受难日(Good Friday)那天对外展示一次。 同样与这个故事有关的圣洛伦佐圆形教堂建于一零八二年,大概是曼图亚现存最古老的建筑了。有人认为,这座使人心仪的罗马式小教堂是根据当年君士坦丁大帝下令在耶路萨冷修建的圆形圣墓教堂(Anastasis)而设计,是马提尔达为了纪念母亲的发现,作为圣血之圣墓而建。小教堂内,一千年前的壁画残片零零星星,依稀可见。午后的阳光从狭小的天窗射进来,一束一束的,在昏暗的教堂里画出斑斑点点。光束照在壁画残片上,令人想像这拜占廷风格的壁画当年斑斓的色彩。 出了小教堂,走在协和广场上(Piazza Concordia)。圣洛伦佐和圣安德烈教堂在它的两边,雄伟的市政厅在它的另一侧。远处钟楼尖顶和周围的建筑错落有致,构成一个中世纪浪漫的所在。说起协和这个名字,又有一个故事。一六一零年,当时曼图亚的公爵文森佐一世(Duke Vincenzo I)把城里众多的犹太人统统赶入一个地区,用围墙围起来,不准随便出入。他还为这个犹太人区发明了一个名字,那就是Ghetto。今天,这个词在英语中用来形容城市里的少数民族集中区。不过,和现代大城市的Ghetto不同,这个犹太人集中区的建筑和城内其他地方在格局、条件上都没有区别。因此我们可以假定,当时犹太人的生活条件似乎和其他公民相近。到了近代,犹太人集中区被取消,它附近的这个广场才改名为协和,以证明犹太人和基督教徒的和平共处。 市政厅(L’Arengario)在当时可算是摩天大厦了。它是曼图亚人在城市国家时期议论政事的地方。市政厅的最大特征是五、六层楼房下面那高大的拱形通道。可以想像贡萨伽(Gonzaga)家族的王侯贵族和他们的骑士们身着铠甲,胯下骏马,在彩旗与号角的烘托下从通道出入的景像。脚下鹅卵石铺就的广场在骏马的铁蹄下颤抖,那些将被处罚的犯人们胆战心惊。市政厅外墙上用来吊挂犯人的铁环至今尚存。那些被戏称为“病号”(Patient)的犯人常常被人将双臂用麻绳捆在铁环上,高挂在墙,行刑者在下面在抖动“病号”的身体。这就是有名的“trattidicorda”。当然,还有更加可怕的刑罚,包括脸上烙印,割下舌头或双手,以至卸下四肢。 路易其-贡萨伽(Luigi Gonzaga)于一三二八年用阴谋篡夺了当时波拿柯西(Bonacolsi)家族的统治,使曼图亚进入了贡萨伽时期。从那时起直到十八世纪初,曼图亚用圆滑的外交,微妙的盟约,厚颜的背叛和出卖,在贪婪的邻国的威胁和进攻中顽强地生存了将近四百年。历代的贡萨伽们利用参加雇佣军为欧洲各国服务的机会,努力模仿那些大君主的奢华,使十五、十六世纪的曼图亚有了欧洲最奢侈、最豪华的宫廷。在这些贡萨伽里面,路得维柯二世(Ludovico II:1414-1478)对曼图亚的今天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他是个有远见的政治家,重实效的管理人才,灵活善战的战士。在他三十四年的统治下,大批艺术家、建筑师在曼图亚建起了一座座宫殿和教堂,使曼图亚成为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自由城邦中的佼佼者。也就是在这时候,整个城市的地面用鹅卵石铺盖起来。路得维柯起用了杰出的建筑师阿尔伯提对圣安德烈大教堂进行改造,还招来了安德烈-曼太尼亚(Andrea Mantegna),这位伟大的画家在圣乔治城堡(Castello di San Giorgio)里的一间叫作“洞房”(Camera degli Sposi Wedding Chamber)的房间里留下了不朽的壁画。当时曼图亚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地方,人口达两万六千人。可是,在路得维柯二世去世后,曼图亚灾病漫延,人口骤减到三分之一。 到了弗朗切斯柯二世(Francesco II)时期,曼图亚才开始复苏。弗朗切斯柯是当时欧洲最有名的雇佣兵,著名画家提香曾经给他画过肖像。不过他远不如自己夫人的有名气。伊莎贝拉-迪埃斯贴(Isabella D’Este)当时被誉为世界第一夫人。在她的宫廷里,艺术家、哲学家、诗人汇聚一堂。她收集的艺术品在当时的欧洲首屈一指。达-芬奇、提香等当时最有名的画家都在她的宫廷里作过画。在这些天才的笔下,她的形像被永远地保留下来。伊莎贝拉已不像她前辈的曼图亚贵妇人那样追求别人的时髦,而是在领导欧洲的时尚了。据说她每年仅裙装就要制作一百件,其奢华程度可见一斑。 十五、六世纪是曼图亚的黄金时代。无数旅行家,作家,哲学家,艺术家对它的美丽与繁华发出惊叹。后来,就连大科学家伽里略也被她所吸引,于一六零三、零四年间访问曼图亚,试图在这里寻求一个位置。他得到了一个聘约(Offer),年薪三百金币,外加他和一个佣人的生活费用。可是,当时伽里略在帕都亚大学的年薪是三百二十金币,加上还有学生租住他的房子。伽里略因此向曼图亚宫廷索要每年五百金币的高薪,外加自己和两个佣人的生活费用。当时曼图亚的经济情况已大不如前,伽里略没能得到所期望的,所以回到帕都亚大学继续工作。今天,我们和雇主之间的讨价还价似乎跟四百年前没有什么不同。伽里略至少还得到了一条金链子,一面金牌,和两尊银杯作为纪念。不过伽里略显然不把这些东西当回事,因为他留下的帐本显示,他很快就把金链子拿去卖了九百里拉。连那对银杯子也被他拿去卖了四百四十里拉。 从市政厅广场出来不远就是索得罗广场(Piazza Sordello)。索得罗是意大利最著名的普罗旺斯语(Provencal)诗人,于十三世纪初叶生于曼图亚。在《神曲》里,但丁让索得罗和维吉尔这两位相隔一千三百年的杰出诗人在炼狱中相遇,并借此写下了一段充满爱国激情的著名诗句。若干世纪后,意大利人因为这些诗句而把但丁视为祖国统一的预言者。我想,在拿破仑占领之后,曼图亚人用索得罗来命名这座城市中最大的广场,其含意也在于此吧。 这里是曼图亚的中心。巨大的广场全部用鹅卵石铺就,年代久远。广场的南边是贡萨伽的宫殿(Palazzo Ducale),占地三万四千平方米,是欧洲最大,结构最完美的建筑之一。这是一座城中之城,经过五百余年不断的改进和装饰。它拥有五百多个房间,七座花园,八间庭院,一间王家教堂,和一座城堡,简直就是一座紫禁城。城中有一幅著名的油画,叫做《驱逐波拿柯西》。画家多米尼克-莫罗内(Domenico Morone)于一四九四年再现了在他以前一百七十年时贡萨伽与波拿柯西争夺王位的战斗场面,其中的广场、宫店和大教堂与今天的格局没有多大的不同。 广场的东边是曼图亚另一座有名的大教堂。它是如此有名,以致于失去了原来的名字——圣彼得大教堂(Cathedral of San Pietro),而被人们直接了当地叫作“大教堂”(The Duomo)。起初这是一座罗马式建筑,它的基本结构至今尚存,从教堂后面的小广场上仍然可以看出当时的风格。我很喜欢它那罗马式的简截:直线的结构,红砖的材料,看起来既朴素又有尊严,丝毫没有装腔作势的感觉。它先后经过许多次改建,所以有罗马式的钟楼,哥特式的山墙,以及十八世纪风格阴沉压抑的门面。和威尼斯一样,曼图亚人不怕把各种不同风格的建筑形式随手拿来,融在一起,将建筑变成独具特色的艺术品。 来到维吉尔广场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诗人高大的铜像矗立在白色大理石的底座上,在夕阳下闪着绿色的光辉。这座广场是在拿破仑占领曼图亚之后,由法军值政官、维吉尔的热烈崇拜者米欧利(Miollis)将军下令修建的。既然维吉尔的父母是隆巴底人,他应该有高卢人或日尔曼人的血统。也许这是米欧利将军崇拜他的原因之一。可惜的是,这座法国式的广场和它周围几何形状的花园跟这个中世纪城市中古建筑很不般配。 谈到拿破仑,自然想起二十多年前在《拿破仑传》里读到的故事。二百多年前,年轻的拿破仑在法国革命期间率领意大利军团,在这里纵横捭阖,声东击西,出奇致胜,身先士卒,在敌众我寡的前情况下,大破奥地利大军,粉碎了欧洲反法联盟包围法国的计划,因而得到法国人的信任,从此青云直上,最终篡位登上皇基。当年读到这些传奇般故事时候让我激动不已,浮想连翩。然而,进入所谓“不惑之年”以后,这些刀光剑影的辉煌已不再能让我热血沸腾了。整个欧洲两千多年打打杀杀的历史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似乎终于有了转机,那里的人们似乎终于认识到仇恨、战争、和霸权都不能解决争端,人类应当努力学会用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 漫步在这样一座古老而迷人的城市,生出一种想要跟古人交往的愿望。很想知道他们当时是怎么想的,也不由自主地想像如果他们生活在现代,对当今的世界会怎么看。在即将离开曼图亚的时候,最想举杯相邀的是塔索(Torquato Tasso)。这位文艺复兴末期的杰出诗人于圣安娜(Santa Anna)疯人院里渡过七年牢狱生活之后,应邀在曼图亚停留了年把时间。塔索是位天才诗人,他的诗在欧洲广为人们所喜爱,影响了几代欧洲的诗人。他的重要作品都是在三十一岁之前完成的,其中最重要的作品、叙事长诗《被解放的耶路萨冷》(Jerusalem Delivered)花了整整十六年(从十五岁到三十一岁)。我很想问问他,在这部长诗里,他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是韦),在十字军东征夺取耶路萨冷的故事里去写十字军骑士坦可雷迪(Tancredi)和伊斯兰女战士克洛林达(Clorinda)的爱情,以及十字军骁将里纳尔多(Rinaldo)同伊斯兰魔女阿尔米塔(Armida)的恋爱故事,去着力描写爱情对宗教信仰的胜利。我想问他,究竟是什么使他在《被解放的耶路萨冷》完成之后,产生了强烈的被虐被害的“狂想”,以至被关进疯人院。我也想问,为什么在教皇克来门特八世即将加冕他为诗王(King of Poets)的桂冠时,他却跑到特雷沃斯廷山上(Traverstine Hill),告诉那里的修士们他打算死在那里。我还想问,他怎样看待歌德著名悲剧《塔索》中那个在现实与理想、幸福和苦难之间身心交瘁的塔索。我想告诉他,他那些简短而清新的十四行抒情诗远远超出了他的时代;更想告诉他,我极为赞同他对曼图亚的评价: “这座城市是如此美丽,值得行千哩到此一游”。 只不过我建议他把“千哩”改成“万哩”。 原载于 2002 华夏快递 kd02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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