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陪酒女的心思

1989年12月4日

今晚日本记者小仓和名波硬拉我去了一家名叫“三月”的卡拉OK酒店，并介绍我认识了长泽子，她是日本奥那桑（陪酒女郎）。一个星期前，我与小仓和名波在闲聊中，不经意地流露出对陪酒女郎的不屑一顾，为此，我们经行了一场口舌大战。按小仓和名波的话说，为了帮助我这位杰出而先进的中国女性觉醒，懂得如何尊重他人，包括不鄙视陪酒女郎，不蔑视她们的职业，今晚是他们特意为我安排的节目。

长泽子今年24岁，长得很秀气，加上一对甜酒窝，和一付让人心醉的甜嗓音，可以称得上是个谁见谁爱的美人儿。

“林桑，小仓和名波告诉我，你是他俩的好朋友，以前也是一名中国的电视记者，你想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了奥那桑这个工作。。。”听长泽子这么单刀直入，开口直言主题，我就知道小仓和名波已为今天的谈话作了充分的铺垫。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职员的家庭里，在我12岁，弟弟8岁时，父亲因肝癌不幸去世。从此，母亲担起了抚养我们的责任。可是，厄运一个接着一个地降临到我们的头上，母亲由于过度劳累和压抑，在我18岁时，也相继离开人世。那年，我高中刚毕业，为了谋生，我放弃读大学的机会，而去一家小公司当了秘书。叔叔婶婶收养了14岁的弟弟，把他带去了他们的城市。”长泽子娓娓地叙述着她的故事。

“可是弟弟受不了寄人篱下的生活，经常逃学，从一名优绩生变成一名差生，最后，他竟然与叔叔婶婶吵得离家出走，被警察因逃票抓进警署。叔叔婶婶再也不愿收留他了，我决定自己来负担弟弟的生活和学业。为了能让弟弟顺利地读完高中，并能送他进读日本最好的大学，我辞退了秘书的工作，当了‘三月’的奥那桑。”

也就是说，长泽子为了弟弟卖了自己。我敬佩长泽子的自我牺牲精神，但我不赞同一个人忍辱负重，牺牲自己一生的理由仅仅是“为了另一个人的光明前程”。试问：当她/他做出如此伟大的自我牺牲举措时，是否想过，同时，她/他也把另一付永久卸不下的沉重的枷锁套在了那一个人的头上，那就是无法偿还得情感债！？

我把自己的观点对长泽子阐述了一遍，然后问她，“你觉得你的这个选择，对你和你的弟弟都公平吗？”

“不公平。”长泽子一点不回避我的问题，“自从我到‘三月’做奥那桑后，我和弟弟生活在一起了。虽然，我辛酸和哀伤自己沦落为奥那桑，但在弟弟面前尽可能地显得轻松，快活；弟弟也装着视而不见我的打扮，谈吐，和行径，只是很少说话，更努力地学习。但是我们都能感触到对方心灵深处的痛苦，煎熬，可怜，压抑。”我从来不赞成任何女子因为任何原因选择作陪酒女，但我能体会到她们的人生苦涩。

“不过，现在我的心态变了。我做奥那桑，不仅仅是为了培养弟弟上名牌大学，也是为了我自己的事业。”长泽子自信地微笑着说，霎时，脸上露出那对讨人爱的甜酒窝。

“我不明白，什么是你的事业？”我是一个自以为见多识广的上海女性，听陪酒女郎谈雄心壮志还是第一回，再加我根本看不起这类女子，所以好奇的问语中透露出十分的不信任。

长泽子似乎没有在意我的语气，仍然用她那甜蜜的嗓音继续叙述着她的故事，“那是我在‘三月’做奥那桑的第三个月，我碰到了一个蛮不讲理的客人，虽然，妈妈桑帮我把事情给挡过去了，可我想着自己的苦命和委屈，躲在酒店的后房，伤心地哭得似个泪人。那天酒店关门后，妈妈桑让我留下，她说她有话要对我说。”

“那晚，她带我去了一家很豪华的夜总会。她告诉我，36年前，她就是在这里开始做奥那桑的。那时她18岁，她的父亲突然撒手离开人间。她是家里的老大，还有4个弟妹，为了帮助母亲挑起抚养弟妹的重担，她弃学做了奥那桑。她对我说，她知道我心里有多苦，有多痛，因为她都尝过，经历过。奥那桑是条被人歧视和充满血泪的路，可是有多少女子选择这条路，是生活所迫，出于无奈。”

我开始品味到长泽子甜甜的嗓音中透着一股不屈不饶的韧劲。“妈妈桑对我说，‘天命是无法选择和逃避的，但是人可以选择如何去面对。或自暴自弃，甘心堕落；或把自己的一生都押在那个你为他/她牺牲的人身上；或在忍辱负重下从新设计自己的未来。。。我用我在这儿当了14年奥那桑所攒的钱，帮助我的4个弟妹完成了他们的大学学业，同时也开建了我自己的酒店，这就是我18岁那年，选择当奥那桑时给自己设计的‘梦’。”

长泽子的故事勾起了我对“三月”妈妈桑的好奇心，我忍不住远远地仔细地观察了几分钟这位妈妈桑，她正在与客人聊天，看上去好像近五十岁，但还是十分有魅力。我情不自禁地脱口问长泽子，“妈妈桑究竟多大啊？她单身还是结婚了？”

“妈妈桑今年54岁，38岁时结婚的，有一双儿女，儿子14岁，女儿12岁，她老公有一家中型的电讯公司，听妈妈桑的姐妹们说，他们的恋爱史可真是经历了爱的考验。因为当初妈妈桑的老公曾经要求妈妈桑婚后做家庭主妇，被妈妈桑拒绝了，此后，虽然他改口了，但妈妈桑不相信他，就这样他不折不饶地追了妈妈桑整整14年，最后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妈妈桑同意与他结婚了，附带条件是婚后各自管理各自的业务。”

听长泽子述说了妈妈桑的故事，我从心底佩服妈妈桑的人品和她的毅力。我不禁想起在我读小学时，有一次上体育课，老师教我们跳高和跳远，他告诉我们，要领是只有蹲低了，才能跳得高和远。看来，人生也是一样的道理，厄运后面悄悄地尾随着机会。当命运把你抛进人生的低谷时，或许有一个更大，更好的机会暗暗地潜伏着，就看当事人有没有这样的自信和魄力，能跨越过这个晦圈，有时需要很漫长的岁月，也就是人们说得“因祸得福“苦尽甘来”。

“自从妈妈桑告诉了我她的故事，我也给自己设计了一个‘梦’：我想开家美容院，所以我现在一边晚上工作积蓄钱，一边白天进修美容和会计的课程。”长泽子的甜嗓音中充满了自信。

是啊，职业能符合自己的兴趣和爱好，那是最幸福的选择，但更多的人是为了生存，而工作。

今晚当我告别长泽子后，我对小仓和名波说，“看来我错了。世界上没有卑贱的工作，只有卑贱的人格。如果该被鄙视的话，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贪婪自私的人；一种是好逸恶劳的人。”

我的日本生活写照在： http://home.comcast.net/~emurian/ 留学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