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您去北京看桃花了吗?”
四月的北京柳絮满天飞,滚雪球一般大小不一,皆可做暗器,伤的是你的五官和你刚刚拢好的头发,使坏的是四月里的风。早上一推开院门,还沒走出胡同,那一阵阵蠢蠢欲动的风沙,夹裹着看似洁白的柳絮球们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人们施展着凌波微步,逶迤而行。出了胡同口,你一定会看到一个白旗招展的早点摊,当然这是十年前我到过的北京的模样, 不知现在这些白布撑开的小棚子们安在否?北京四月的早晨若不见了可以吃到大饼油条豆腐脑的小攤,不见街心公园遛鳥的老大爷们,用不着柳絮的偷袭,我自动倒下。
早餐吃得不错,一高兴把柳絮踩在脚下,然后就开始满大街找桃花了。
“嘿,您別是早起就喝高了吧?您说什么,满大街找桃花运?”
“不是,我是说找桃花,是一个帶面具的家伙让我来北京找的。”
面对如此听话之人,我欲说还休。不要再讲,我还是帶他找吧。其实寻常巷陌到处都能看到桃树,他指着那些桃树质问我还找什么,不待我开言,他已摇头摆尾忿忿而去,在他身影渐行渐远之际传来他的临別赠言,“有啥看头,还沒有我家村头的那棵歪脖子树好看呢?”
“为何要去北京看?”
“因为北京有故宫和天坛公园。”
“有关系吗?”
“太有了,別的地方只有桃花,沒有故宫和天坛公园,北京又有桃花又有故宫又有天坛公园,別的地方沒有有桃花的故宫和有桃花的天坛公园,你地明白?”
“这人別是有病吧,大热的天脸上帶着什么啊,咱还是躲着点儿。”
(二)
我之喜欢北京与北京是国家首都无关,与我爱北京天安门无关,与毛主席纪念堂无关,与万里长城无关,更与明年的奥运会无关。我之喜欢北京緣起一碗糊涂粥,又名玉米糊是也。
一时间,街坊邻居奔走相告,害得我大姨连声道歉,一再声明中午喂过我几个包子否则不敢放出来乱窜,街坊们也沒生气,说那粥不值几个钱,难得这孩子不挑食。不出几日,我被大姨遣送出京,并把我的事迹传达给我的爸妈,我妈还伤心一段,说若这么着,不喜欢吃细粮只喜欢吃粗粮,这孩子怕不是享福的命。谁知爸妈精心買回并煮好玉米糊后,我只嚐了一口,就大叫太难吃了,一定是哪有问题,我喝过的玉米糊可是琼浆玉露,妈妈再也沒能煮出我想喝的味道,我多盼望能再次喝到北京的玉米糊啊。上小学后,老师教我们長大了去北京看天安门,我举手说长大了要去北京喝玉米糊,北京,我真喜欢你。
说起北京,已想不起去过多少次了,八十年代初的北京頤和园游人并不多,还记得我和表姐们劃船,我哥和几个表哥表姐夫跳到湖里游泳,北京的名胜古迹玩过N遍(长城只去过一次,太挤了)。转眼到了九十年代,我大学的最后一年在XM一家服装进出口公司兼职做翻译,趕上北京国际服装服饰博览会,我和公司两个业务员一起北上。最后一次是我临出国前去的,因为知道从此要去国离乡,把依依不舍之情撒向我所见所闻每一个角落,即使在全聚德我也向刚出炉的烤鴨投去了深情的一瞥(汗)。
那一年的北京之行,正好是四月份,桃花纷飞的季节,我们在天坛公园的一个长廊内,旁边是三五成群的京剧票友们在交流切磋,不远处十几个阿姨们围着也在唱着什么,仔细一听,是评剧,当时是上午十点多钟,阳光洒满大地,长廊外的一排桃树在阳光的照耀下树梢光点闪动,一阵微风吹过,粉白相间的花瓣飘飘落地。桃红柳绿之中,鸟语花香之间,我们听到一句幽咽哀怨的二黄慢板的清唱:
“我只索坐幽亭梅花伴影”
我心中一紧,这好象是程砚秋的曲目《梅妃》中的一句唱词,程砚秋是我最喜欢的京剧表演艺朮家,对他的几个经典曲目如属家珍,这声音悲悲戚戚,婉转低回,深得程派精髓,到底是皇城根脚下,藏龙臥虎之处,我寻声望去,见一人背对着我们坐在长廊的尽头,和他对面坐着一个老妇人,低头忙着什么,旁边再沒別人。
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若无其事地走近他们,绕出长廊,立在廊边最靠近他们的一棵桃树下,好奇地打量着,开口唱的是一个花甲老人,七十岁开外,双目有神,眼睛看过来,却好象未停在你这一处,似乎一直在看你的身后,或许比你身后还要远,是穿过时光隧道看遥远的过去吗,是自已的过去还是戏中人所在的年代,可以想象老人年轻时的俊美瀟灑,而他对面坐着忙着织毛衣的該是他的老伴,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娘,这个年代还有人穿手织的毛衣吗,她的孩子们大概不会穿吧,这該是织给老伴的吧,他们之间会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呢。
在他们面前,周围的物质世界似乎被虚化了,什么网络,什么电讯,这些我们为之束縛的时代产物显得那么可笑又多余。其实我们生活的每一天,你说怎么来定义做什么事是意义的,做什么事是浪费时间的?我不想太多事,大道理我不懂,我想着或许有那么一刻,你忘记了时空,忘记了身心所累之事,全身心地做着你最喜欢的事,那一刻一定有意义。生活中,我们常常有这样或那样的一些偶遇,不一定非要知道他们是誰,不一定认识很久,不一定非要在一起做什么事情,但是我们会偶尔会想起他们。比如,当四月的微风吹过,当在异国看见桃花盛开的时候,我们会想起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