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情不如性---电影《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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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华人导演里，不会有谁比李安更懂美国的电影文化，他显然没打算在这里取得特别突出的票房成绩。电影《色，戒》被定为NC-17---17岁以下不得观看，在美国的电影分级制度下，NC-17标签跟“票房可以忽略不计”的意思比较接近。李安好样的，他没有妥协，性爱镜头一刀不剪，我看到了电影158分钟的完整版本。 三场总共十来分钟的床戏在全片中只占很小的比重，删掉几个镜头以后，就能成为R级（限制级），票房收入可能会增加十倍以上。或者象其他电影那样，只显示脸部、胳膊、后背等部位的特写，而不是两具紧紧纠缠着的完整肉身，音轨上再加进点喘息声，其实观众也就知道了什么正在上演。我猜想，李安一定觉得“非如此不可”，为了艺术创作的完整性，三场戏里每一个镜头都不可或缺。 这三组镜头在电影进入到90分钟以后才逐一呈现，虐恋最先登场。接下来象是在互相熟悉，显然渐入佳境。第三场则是双方放手一搏的酣战。易先生是汪伪政权的情报头目，经常会与酷刑等暴力手段亲密接触。按照心理学的解释，这种类型的人内心很难保持良好平衡，他们会有蛮干的冲动。1940年代的上海没有心理医生可看，所以王佳芝成为最佳宣泄对象。在她那里，易先生不仅可以释放暴力冲动，性冲动也获得极为有效的释放。 王佳芝的角色具有多重性，她既是易先生床上的猎物，也是捕食易先生的猎手，这种显而易见的角色冲突对人是一种折磨。如何保持心理健康，同时完成革命任务？王佳芝面临着巨大挑战。绝大部分时候，新演员汤唯对角色的处理都很不错，床上放得开，衣服穿好以后，面部表情沉静严肃。她内心里没有忘记肩负的任务。 性是王佳芝实现救国理想的工具。在国难当头的危急时刻，这样的热血青年堪称国宝。为了理想，她坚定地接受了来自同伴的格式化处理，其中没有任何感情因素，不为爱，为的是爱国。与易先生接近，一开始也不涉及情感，但糟糕透了，按照她自己的说法，身体被对方进入的同时，情感很快被俘获。 王佳芝从来没有经过正规的间谍训练，但她具备很多特质，称得上浑然天成的好苗子。我不知道克格勃当年怎么训练色情女间谍，教科书上有没有阐述，如何在以性为手段达到各种目的的同时，确保没有任何感情发生？《色，戒》倒可以作为反面教材：即使具备王佳芝这样的心理素质和救国理想，如果在床上被征服，情感依恋继而产生，间谍使命只能以失败告终。当王佳芝在地下组织的领导面前表达困惑的时候，领导只能阻止她说下去，别无他法。他能怎么办呢？心理学家、性专家、革命家三方会诊以后，才可能提出有效的解决方案来。 10来分钟的床戏是整部电影的红花，其他148分钟更像是绿叶。看完电影后留下这么一个基本印象：性比情多，感情的丰富比不上性爱姿势的丰富。初看上去，时代风云再怎么激荡，与个人生活中的情与性比较起来，好像只算一个虚设的背景。仔细想来，其实不然。 性爱姿势再怎么出新，也总有个限度。如果两人有条件自由自在地探索各种可能性，这种关系没多久就会走到尽头。好在他们最缺少的就是轻松自在。对易先生来说，战局吃紧，太平洋战争开战以后，美国打败日本只是时间问题；他整天从事危险充满暴力的工作；他有一个整天打麻将的太太。对王佳芝来说，她要冒着生命危险完成革命任务，同时又无法抵御因性而生的情感。尽管感情谈不上丰富，单靠性爱，在汪洋中漂浮着的一条破船上，两个人互相的依恋就已经格外有强度。 李安以张爱玲的短篇小说为起点，圆了他自己再现、保存民国历史的梦。麻将、评弹、京剧、旗袍、上海菜，这些事情大概都让李安着迷过。从这个角度说，他拍出了一部佳作，虽然不能说超过了从前的水平。男女主角很棒，其他辅助角色的安排只算差强人意。王佳芝所属的那个爱国青年群体，更有脸谱化之嫌。热血青年的唯一资源就是热血吗？ 片子中有《断背山》的影子，比如大段落的闪回。更重要的相似是这两部电影的男主角，他们都不喜欢说太多。两个牛仔话少而糙，易先生永远心事重重，好像一肩挑着三座大山。一个作家朋友看完《断背山》后告诉我，那种沉默寡言的男人最容易让她动心。她的这番话让我沉默了好一阵，无言以对。做新闻的人必须要说很多话，记者难道全都没有吸引力了？ 梁朝伟扮演的易先生够得上奥斯卡级，非常实沉，压得住。在美国电影院里看说中文的电影是一种很愉快的经验，哪怕出现在银幕上的只是葛优，我也高兴。电影是好是坏美国朋友们尽可以众说纷纭，但是没有谁能以“含铅量太高”、“含抗生素太多”、“致命的设计错误”为理由宣布召回电影或者禁止进口。 美国主流媒体对《色，戒》的评价不算高，原因也许是他们对电影的背景缺少了解。这丝毫不影响我对李安电影的喜爱，他仍然是沟通中文和英文电影世界的最好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