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眼地师吕先生的到来与离去,像一片羽毛划过湖面,未掀起惊涛骇浪,却让陈默更深切地体味到水面之下暗流的汹涌。那位老者身上散发出的、与地脉息息相关的特殊力场,以及音哨中被顾晞驱散的“窃意滞涩之气”,都明确无误地指向一个事实:威胁并非遥不可及,它已如霉菌般,开始侵蚀云溪镇的根基。
这种紧迫感驱使着陈默,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顾晞所传授的修行中。精神屏障的构筑日益纯熟,已能从最初的勉强维持数息,扩展到能在进行不太复杂的修复工作时,也保持基础的防护状态。他对编号“Ⅶ”怀表的感知,也变得更加精细入微。
在顾晞的护持下,他再次将意识沉入那片浩瀚缓慢的内在宇宙。这一次,他避开了那些代表其他“锚点”的、颜色各异的“经纬之线”,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怀表本身那宏大节奏的“载体”上——那并非具体的齿轮或发条,而是一种构成其存在基础的、无形的“结构脉络”。
他“看”到这些脉络如同无数根细微到极致的琴弦,以某种玄奥的序列排布、绷紧,共同共振出那洪荒般的“滴答”声。大部分的“弦”都流转着稳定、深邃的辉光,但当他将感知延伸到某个相对边缘的区域时,心头猛地一悸。
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暗淡。
那并非“弦”的断裂,更像是其本质的光辉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扭曲,使得那一小段“弦”的振动变得异常艰涩、微弱,与其周围流畅运转的脉络格格不入。这种感觉,与之前在音哨内部感知到的“滞涩之气”有几分相似,但更加隐晦,更加根深蒂固,仿佛已经存在了很长很长时间,几乎要与怀表本身融为一体。
“顾先生!”陈默立刻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了守在一旁的顾晞,“那里……好像有一道‘旧伤’?”
顾晞闻言,神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示意陈默退出深度感知状态,然后亲自将精神力探入怀表。片刻之后,他收回精神力,睁开双眼,眼中寒光闪烁。
“不是‘旧伤’。”顾晞的声音低沉而冷峻,“是一道极其隐蔽的‘烙印’,或者说……‘追踪印记’。”
陈默倒吸一口凉气:“追踪印记?什么时候留下的?是谁?”
“印记的手法非常古老,而且巧妙地利用了‘Ⅶ’自身能量流转的盲区进行隐藏,若非你感知敏锐,且对它的内在节奏越来越熟悉,几乎无法察觉。”顾晞走到窗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外面,“从印记与怀表本体的融合程度来看,被种下的时间……恐怕不短了。很可能在你外祖父持有它的时候,就已经存在。”
外祖父的时代就被种下了追踪印记?陈默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意味着,外祖父可能一直处在某种未知势力的监视之下?他的失踪,是否与此直接相关?
“这种印记的作用是什么?”陈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主要是定位。”顾晞解释道,“像猎犬留下的气味,让播种者能够在一定范围内,模糊地感知到‘Ⅶ’的方位和状态。当‘Ⅶ’被强烈激活,比如与你产生深度共鸣时,这个印记的信号也会增强。我之前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总觉得‘Ⅶ’的气息偶尔会有些微不可察的‘泄漏’,原来根源在此。”
他看向陈默,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们之前的判断需要修正。你引发的‘涟漪’,可能不仅仅惊动了守锚人和地师,更可能……已经向播种这个印记的势力,暴露了我们的位置和‘Ⅶ’已苏醒的事实。”
铺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滴答的钟表声此刻听来,如同倒计时的秒针,敲击在陈默的心上。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猎人,在小心翼翼地追寻着外祖父的足迹和怀表的秘密。可现在才发现,自己和怀表,很可能早已成了别人网中的猎物。那道隐藏在怀表深处的“弦上裂痕”,就像一条无形的锁链,早已将他们与黑暗中的敌人连接在了一起。
“能清除掉它吗?”陈默问道,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很难。”顾晞摇头,“印记与‘Ⅶ’的本体结合得太深,强行清除,可能会对‘Ⅶ’造成不可预知的损伤,甚至可能引爆印记,造成更剧烈的空间定位波动,那无异于直接点燃烽火台。”
他沉思片刻,继续说道:“为今之计,有两种选择。第一,立刻转移,离开云溪镇,借助其他‘节点’的力量干扰印记的追踪。第二,留下,加固防御,引蛇出洞,看看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师叔,此时用绒布缓缓擦拭着一块精致的表蒙,头也不抬地开口:
“躲,能躲几时?”
“根在这里,能躲到哪里去。”
他的话语平淡,却带着一种落地生根的决然。
顾晞看向林师叔,又看了看陈默,最终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么,我们选择第二条路。从今天起,铺子周围需要布置一些预警和干扰的小玩意儿。陈默,你的精神屏障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尤其是对任何带有‘窃意’或与那印记同源的气息。”
陈默重重地点头,感觉肩上的担子又沉重了几分。但他心中没有恐惧,反而升起一股强烈的斗志。敌人已经从阴影中显露出了獠牙的寒光,那么,就让他们来吧。
他再次将意识沉入怀表,这一次,他刻意避开了那道暗淡的印记所在区域,而是更加专注地去熟悉、去理解那些健康“弦”的振动规律。
他要更快地变强,强到足以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强到能够守护这片土地,并亲手揭开外祖父失踪的真相,以及这“追踪印记”背后的所有秘密。
那道“弦上的裂痕”,不再只是一个被发现的隐患,它成了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鞭策着他,不得有片刻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