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千千萬萬個愛你》

我聽《千千萬萬個愛你》

 

這是我在大學聽到的歌，歌者文章。文章還有兩首更有名的歌《故鄉的雲》和《三百六十五里路》。不過，我最喜歡的是這一首。我先是聽到吳滌清的《今夜沒有你》，然後聽到這首，感覺是一個很好的延續和深化。《今夜沒有你》表達一種心裡初始暗生的情愫，而這首歌則進入比較強烈的階段，但是，主要表達一種單向的愛意，或者說，不在乎對方如何看待自己，先把自己對對方的那份感情毫無保留地、強烈地表達出來。先看歌詞，

 

 

 

A：

輕輕的說聲我愛妳

會不會 會不會傳出去

總在酒後朦朧的眼神裡

在恍惚中見到妳

 

B：

昨夜夢裡有兩個人

而今夜一個幻一個真

就在這往日相遇的街頭

我必須和妳短暫分手

 

C：

把我緊閉的心裝滿愛妳的情

丟向天際落在遙遠妳的懷裡

讓妳知道在我的腦海裡

迴盪著愛妳愛妳

千千萬萬個愛妳愛妳

 

D：

把我緊閉的心裝滿愛妳的情

丟向天際落在遙遠妳的懷裡

讓妳知道在我的腦海裡

迴盪著愛妳愛妳

千千萬萬個愛妳愛妳

 

（間奏）

 

E：

昨夜夢裡有兩個人

而今夜一個幻一個真

就在這往日相遇的街頭

我必須和妳短暫分手

 

F：

把我緊閉的心裝滿愛妳的情

丟向天際落在遙遠妳的懷裡

讓妳知道在我的腦海裡

迴盪著愛妳愛妳

千千萬萬個愛妳愛妳

 

G：

把我緊閉的心裝滿愛妳的情

丟向天際落在遙遠妳的懷裡

讓妳知道在我的腦海裡

迴盪著愛妳愛妳

千千萬萬個愛妳愛妳

 

H：

把我緊閉的心裝滿愛妳的情

丟向天際落在遙遠妳的懷裡

讓妳知道在我的腦海裡

迴盪著愛妳愛妳

千千萬萬個愛妳愛妳

 

千千萬萬個愛妳愛妳

 

360字，4分15秒。一共有8段，

 

A B C D E F G H

 

其中，B=E，C=D=F=G=H，因此，實際上只有3段文字，文本結構如下，

 

（（A B）（C C））（（ B C）（ C C））

 

 

它們各自的字數如下，

 

A，4句，34字。

B，4句，36字。

C，5句，50字

 

從旋律的角度，A=B，因此，旋律結構是，

 

（（A A）（ C C））（（ A C）（ C C））

 

無論是文本，還是旋律，C都明顯突出，C重複了5遍，A重複3遍，A是主歌，C是副歌。 一段副歌，文本絲毫不變，重複5遍，這在流行歌曲中算比較多的，通常3遍，4遍就不多。主歌部分，文本做了變化，而且是完全的改變，每個句子都不同，這在流行歌曲中，也不多見，通常，句式主幹不變，僅僅改變其中的一兩個詞語。主歌重複的次數比較正常。

 

先看三段歌詞的語意。

 

A：很明顯，與《今夜沒有你》類似，仍然是單相思，並沒有告白對方，甚至還不敢讓對方知道，只敢輕輕地、悄悄地說，但是酒後會忍不住思念對方。這一段語意清晰。

 

B：思念加重，在夢中夢見，並且和自己的日常生活糾纏一起，但不知什麼原因，歌者覺得必須和對方短暫分手。這一段，有很多語意晦澀的地方。比如，「今夜一個幻一個真」，難道是，真實的自己和幻想的對方？「往日相遇的街頭」，這是真實的，還是夢境。如果真實的，說明兩人曾經相遇過，曾經互相認識。但是，結合前面兩句，第一句提到「夢」，第二句提到「幻」，似乎強烈暗示，這不過是歌者的幻想。最後一句「必須和妳短暫分手」，這裡的「分手」是普通朋友的分手，還是「戀人」之間的分手，通常是「戀人」，如果曾經是戀人，那麼為什麼第一段A中，不敢說出來。另外，為什麼是短暫分手？「短暫」有什麼特別意味嗎？

 

C：決定分手後，分手之前，向對方強烈示愛。純粹的感情抒發，用了相當多誇張的詞語來展示這段思念的強烈，比如「裝滿、天際、遙遠、迴盪」。尤其一口氣重複了四次「愛你」，且加上修飾詞「千千萬萬」。希望遙遠的對方能夠感受到。這一段，也有頗費思量的地方，第一句中為什麼說「緊閉的心」？歌者為什麼一方面強烈地愛戀對方，一方面卻是「緊閉的心」，一方面希望向對方表達愛，希望對方知道，另一方面似乎又希望把所有這些愛的表達、愛的行為只呈現在自己的心裡和腦海裡。當然，從物理原理上，如果把「情」視為水一樣的東西，把心視為一個容器，唯有「緊閉」，才能裝滿。另一種解讀，「緊閉」和「裝滿」的對照，對其他人「緊閉」，對你卻是「裝滿」愛意。

 

歌詞文本不忍細讀，不過句子的具體含義，句子之間的關係，對一首歌而言，不是很重要，至少不是最重要。只要呈現出一系列朦朧之間相互關聯的詞語，展現一種朦朧的意境就大體可以。這首歌，出現次數最多的詞語有

 

愛你，A中1次，C中5次，因為A重複1遍，C重複5遍，因此，共26次。

迴盪/滿/千千萬萬，這三個詞都表示強烈的程度。C中3次，共15次

天際/遙遠，這兩個詞都表示遙遠的意思。C中2次，共10次

朦朧/恍惚/夢/幻，這四個詞都表示夢幻恍惚的意思。A中2次，B中2次，B重複2遍，共6次

 

所以，不必糾纏句子中的各種不清晰的表達，歌詞猶如詩歌，帶有一些模糊不清的詩意，不僅是合理，有時是必須，是好歌詞的一大特點。僅僅根據這些高頻詞，很容易獲得歌詞的大意，歌者陷入對「你」的近乎痴狂的強烈單相思愛戀中，但他們之間相距遙遠，歌者希望讓對方感受到這份愛意。當時引起我強烈共鳴的，只是C段，覺得幾乎每個字、每個詞都在為我而唱，且詞曲達到很高的契合，下面分析C段的旋律和唱法特點。

 

把我緊閉的心 裝滿愛妳的情 —— 這一句12個字，其實分成兩部分，各6個字，用了同一段旋律。裏面有很多對比，「我」和「你」，「緊閉」和「裝滿」，「心」和「情」。聲音比較低，蓄勢待發。

 

丟向天際落在遙遠妳的懷裡 —— 整首歌的高潮開始，整首歌最精彩的句子之一，逐字分析如下。

 

丟向 —— 聲音開始拔高，快速掠過，彷彿真像「丟」這個動作一樣迅速。

 

天際 —— 聲音放慢，繼續拔高，變得亮麗，彷彿那顆裝滿愛的心正在畫出尖尖細細的拋物線的上升階段，飛向天際，「天」和「際」都用了長音，「際」還帶了一點點很細微的顫音，表示那種緩緩飄搖而上的感覺，也是歌者蓄積感情、感情上升的過程。

 

落在 —— 聲音變低，迅速度過，這是拋物線的下降部分，快速落下。

 

遙遠 —— 這一句的最高音，且第二長音，就像這兩個字的意思一樣，很高、很遠，蓄積的感情充分釋放。這一句的最高峰，也是最精彩之處。

 

妳的 —— 相對平緩，兩個高峰之間的暫歇。

 

懷裡 —— 聲音放低，變得溫暖。「懷」字略帶一點哭腔，「裡」字略帶顫音，用了這一句的最長音，彷彿那顆裝滿愛的心終於穩穩地安放進在懷裡。

 

讓妳知道在我的腦海裡 —— 總體保持上一句的高亢、激越，但強度有所降低，速度變慢，音色變得亮麗、飄逸，唱出句子的詩情畫意。分成兩段，「讓你知道」和「在我的腦海裡」，中間有個停頓，換氣充分，既是對上一句爆發後的休息，又是為下一句的更大爆發準備。

 

迴盪著愛妳愛妳 千千萬萬個愛妳愛妳 —— 整首歌另一個最精彩句子，詞曲極其吻合，以「迴盪」開頭，後面回聲不斷，輔以整首曲的最長音，且始終保持高音，彷彿千千萬萬個愛妳迴盪空中，盪氣迴腸，經久不衰，感人至深。

 

文章在這一段演唱，聲音出現了六種變化，高低、粗細、輕重、緩急、斷連、穩顫。使得這一段流光溢彩，搖曳生姿。聲音的变化還可以包括結實和虛弱、清晰和含混，飽滿和單薄，明朗和沙啞、圆润和嘶哑等等。C段內容大致符合我那時的心境，沒有A、B兩段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過往糾葛，只是隨著學業加重，年紀漸長，雖然理智上知道，自己必須全身心地投入學習中，事實上，也是這麼做的。所以，我的心也是緊閉的，但是，人之本能，對喜愛的人的喜愛不由自主地越裝越滿，不由自主地日漸強烈，不由自主地想表達出來，只想讓她知道，不期待她的回應，不想太多的打擾她。C段那種放聲嘶喊、大膽表示的方式，成為無法嘶喊、無法表示的我的虛擬代言人。

 

通常，人在大學期間，喜歡欣賞音樂，容易被歌曲打動，我那時沒有專門買過什麼磁帶，沒有迷過哪個歌手，沒有學唱過什麼歌曲，都是平時生活中，比如澡堂、水房有同學喜歡唱歌，隔壁宿舍有人放歌，商店裡、廣播站放的歌，無意中邂逅各種歌曲。實話而言，大多數情況下，所聽歌曲都平庸無趣，權當生活中的白噪音，自動過濾，不留記憶。但也時不時偶有所得，一個人默默中，突獲從天而降的感動，那份欣喜令人難忘，只是，隨著年歲增長，聽的歌多了，欣賞水平有所提高，發現曾經覺得很不錯的歌，其實並不是那麼優秀，有些歌又慢慢忘了，能夠留到現在還聲聲在耳，與之伴隨的人物還歷歷在目的，已然不多，無疑《千千萬萬個想你》是其中之一。

 

YouTube中能夠找到的文章演唱的最早版本是1987年的台視《風雨情懷》欄目和同年滾石唱片發行的專輯《清晨》。前者有視頻的加持，身體語言輔助，尤其唱到「丟向天際落在遙遠妳的懷裡」時，單手做出的拋向天空的瀟灑動作，顯得大氣磅礴，有點費翔演唱《故鄉的雲》的感覺。後者估計因為錄音室的條件更好，高音的音色更出色，乾淨、飄逸、亮麗。但是，有個共同的缺點，「用力過猛、發音太急、吐字過重。」有些地方聲音不夠自然、放鬆，影響了感情的真誠、沉浸式的表達。大開大合有餘，深沉細膩不足。表現形式上，高音不錯，低音不足，輕聲欠缺，長音還不夠長。翻唱者很少，只找到歌曲原作者巫啓賢在1994年的翻唱，我覺得明顯不如文章，音量小了不少，但是細膩的程度沒有加強。巫啓賢是馬來西亞的華僑，文章是印尼的華僑，都到台灣謀求音樂事業的發展。

 

流行歌曲中最多的就是愛情歌曲，展示了無窮多種表達愛情的方式，這個不好比較，但是，表達的情感的強烈程度，其實是可以比較的。比如這首歌和王傑的《安妮》，就比陳百強《偏偏喜歡你》、吳滌清《今夜沒有你》、童安格《其實你不懂我的心》等歌曲要強烈。而熊天平《愛情多瑙河》似乎介於其間。華語樂壇中，除了信樂團的《死了都要愛》，這種幾乎到了癲狂不理智的地步，在正常、理智範圍表達愛的歌中，我覺得幾乎沒有其他歌的熱烈程度能夠超過《千千萬萬個愛你》，這是我那時深深為它感動的重要原因之一。當然，並不是說愛情歌越強烈越好，但是，音樂家不斷探索和突破音樂表達形式的極限，不斷增強、豐富表達音樂美的手段和工具，是很有意義的。

 

其實可以再進一步，細微地區分每首愛情歌的強烈程度，比如，如下是一些我已經賞析過的歌曲的排名

 

千千萬萬個愛你 > 安妮 > 野百合也有春天 > 愛情多瑙河 > 偏偏喜歡你 > 楓 > 其實你不懂我的心 > 你不知道的事 > 今夜沒有你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人的成長過程也是感情成長、變化、豐富的過程，感情陪伴人的一生，但是在不同階段，經歷不同的時空，感情的強度明顯不同。比如，初始如萌芽般的細小，然後如參天大樹般的強烈，然後如深秋落葉般的深沉。因此，在不同階段，往往會被恰好吻合內心感情強度的歌曲所特別打動。這就是為什麼在不同階段，會喜歡上不同的歌曲，會重新發現有些歌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