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刚开始接触西方哲学,不妨沿着 Form 这个概念的流向来理解几位关键哲学家的思想,而不必一上来就读罗素厚厚的《西方哲学史》。在我看来,从柏拉图的客观唯心主义到黑格尔的绝对唯心主义,大致可以勾勒出以下几个发展阶段:
远在天国(柏拉图):柏拉图认为,真实存在的是一个超越现实的“理念世界”(World of Forms)。我们所感知到的现实,不过是理念的影子。那些理念是客观存在的,但它们并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
散落人间(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批评老师柏拉图把理念放在了“另一个世界”。他认为,理念并不是独立存在的实体,而是存在于每一个具体事物之中。亚里士多德把柏拉图“天上的理念”带回了人间,理念成为现实世界的一部分。
献予上帝(基督教哲学家): 到了中世纪,基督教哲学家将柏拉图的理念世界“神化”了。他们认为,理念并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存在于上帝的心中,是上帝创造世界的模板。这时的理念,成了上帝的“永恒观念”。
扎根理性(笛卡尔 & 康德): 近代哲学家则开始“从上帝那里拿回理念”。笛卡尔强调理性自我意识,认为“我思故我在”是认知的起点。康德则提出“先验形式”的概念,认为理念是我们认知结构的先天条件。理念不再属于上帝,而是深深嵌入了人的理性之中。康德的“哥白尼式转向”标志着哲学的巨大飞跃:人类不再被动地接受真理,而是主动地构造经验世界。
归入绝对(黑格尔): 黑格尔又把理念从“个人理性”中提升出来,赋予了一个更高层次的存在 —— 绝对精神(Absolute Spirit)。这个“绝对精神”不是人格化的上帝,也不是人的意识,而是一个历史展开过程中的理性本体。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世界自身”对自身的认识过程。自然界、人类的历史、艺术、宗教和哲学,其实都是绝对精神“自我实现”的不同阶段。我们每个人的意识,其实都是绝对精神自身展开过程中的一个具体体现。黑格尔还赋予我们每个人类个体一种历史使命感:个体不是被动接受那个绝对精神的工具,而是绝对精神“通过个体实现自身”的必经通道。
理解“Form”在哲学史上的流转,或许可以借助这样一个类比故事:想象你正站在一幅画作前凝视 —— 关于这幅画的“意义”与“真理”,不同的哲学家可能会这样告诉你:
柏拉图会说:“你眼前的这幅画,不过是某种理想画作的模糊影子。真正完美的画,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而是存在于理念世界(World of Forms)之中。”
理念超越现实,现实只是理念的投影。
亚里士多德会说:“不要去追寻什么超越的世界。这幅画之所以是它自己,正因为它本身就包含了形式(Form)与质料(Matter)。形式内在于事物之中,不能与之分离。” (Form is inherent in the substance and cannot exist apart from it.)
理念归于现实本身,世界自足地拥有其意义。
奥古斯丁可能会说:“你觉得这幅画美,是因为它映照了上帝心中永恒的理念(the eternal Forms in God's mind)。真正的秩序与智慧源于神性,这幅画只是它的一道微光。”
理念属于上帝,是上帝创造世界时的蓝图。
康德则会提醒你:“你以为你看到的是画,其实你看到的,是经过你心灵加工后的产物。画的本身(物自体,thing-in-itself),你是永远无法真正认知的。”
理念是人类认知世界的‘先验形式’,真理源于人类的理性结构。
黑格尔可能会说:“这幅画不是静止的、孤立的对象,而是精神(Geist)自我展开过程中的一个历史阶段。它体现了特定时代人类精神对美的理解,是理念通过感性媒介的自我显现。当你看画时,你也在一起创作这幅画,来展现绝对精神(Absolute Spirit)。你最终将突破狭隘的个人视角的局限,走向更高层次的自我统一与精神自由。”
理念不是静态实体,而是历史中运动的过程,是‘绝对精神’的展开。
在这个类比中,我们看到理念从“天上”来到“人间”,被交托给上帝,又被赋予人的理性,最后在黑格尔那里成为了历史与精神的整体演进。不同哲学家对“这幅画”的理解,正是他们对理念归属的回答。
最后,物理主义者(Physicalist)也跳出来,对这帮老头子们说:“别吵了!都别吵了!那些东西不过是因为你大脑中一些神经细胞活跃了起来,都是人类大脑神经活动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