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三年困难时期,上海户籍带来的救赎
1959年起,“大跃进”带来的政策失误和全国性的粮食短缺,让上海这座繁华的城市也陷入巨大的生存压力。为了缓解城市的人口和粮食危机,政府开始了一场名为“劝退”的返乡运动。
起初,这项政策主要针对来自农村的临时工、合同工和实习工,鼓励他们回乡“参加农业生产”。但很快,动员范围扩大,即使拥有上海户口的正式职工,只要家属仍在农村,也必须回乡。这项政策带有强烈的政治色彩,“自愿”只是一个名义。许多人是在巨大的行政压力和生活困境下,被迫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我的大舅和父亲的几位好友就是这样被迫返乡,成了农民,也因此失去了宝贵的上海户口。
没想到,不久之后,这场风暴也差点席卷我们家。
当时,父亲在上海静安区一家中小型企业担任车间主任兼工会主席。为了完成上级下达的指标,厂里的党总支书记开始动员父亲,要求他起模范带头作用,“自愿”回乡参加农业生产。除了在单位给父亲施压,这位书记甚至直接到我家,试图说服母亲同意。
可怜的母亲,在1959年困难时期又生下了小弟。原本就体弱多病的她,因长期营养不良而卧床不起。每次书记家访,看到的都是面黄肌瘦、病怏怏的母亲。或许是这位“坚强”的共产党员心中仅存的一点怜悯,又或许是考虑到我们全家都已迁到上海,父亲本来就不在动员回乡政策的范围内,最终他放弃了动员父亲回乡的企图。
我们家因此躲过一劫,全家保住了上海户口。
然而,大舅的返乡之路却异常艰难。那笔一次性的安家费很快就用完了。他不会干农活,挣不到多少工分,辛辛苦苦干一年下来甚至还倒欠大队的钱。后来,大舅被安排到公社办的社办企业工作,虽然收入有所增加,但生活依然困苦。我第一次去他工厂探望时,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农村老头来传达室接我,一时间竟没能认出他来。那种冲击,至今难忘。
正是母亲在1960年顶住压力、坚守上海的决定,我们才得以保住上海户口。这不仅仅是一纸身份,它决定了我们全家在教育、医疗、工作、婚姻等方面的所有可能,也深刻地影响了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
在那个年代,上海户籍并非只是身份象征,更是一张穿越时代风暴的船票,而我的母亲,便是那张船票的守护者。感恩母亲,她是我人生第一个转折点的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