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铁血襄阳》连载(198)
(2025-11-16 18:3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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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汉江雪·一字城
咸淳五年的冬雪,是裹着刀子来的。
晨钟在万山堡的上空嗡嗡作响,那厚重的声波撞得松枝上的积雪簌簌直落,碎玉般坠入山下的冰河。冰层早已冻得坚硬如铁,蒙古重甲步兵列阵的脚步声轰然炸响,铁靴踏在冰面之上,脆裂的冰碴飞溅如星,与弓箭手试弦时牛筋弓弦嘣然弹开的霜花撞个正着。箭羽擦过冻僵的军旗,那面染着黑鹰图腾的旗帜在寒风中僵硬地摆动,远处的炊烟被北风撕成细碎的棉絮,混进士兵操练时呼出的白气里,转眼便消散在苍茫的天色中。
中军帐内,火盆里的炭块噼啪爆着火星,映得伯颜眉间的皱纹愈发深邃。这位蒙古大军的统帅指尖凝着白霜,指甲嗤地划过羊皮地图上的汉水支流,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襄阳城坚如铁桶,吕文焕又善守,强攻必损兵折将,诸位可有良策?”他的声音低沉如雷,压过了帐外呼啸的寒风。
帐门被一阵急风掀起,裹挟着雪粒扑进帐内,羊皮地图猛地向上翻卷,露出底下压着的一卷《吕氏春秋》。就在众将沉默之际,张弘范豁然起身,腰间剑柄铿地撞在桌案上,震得案边的茶杯轻轻晃动。“末将有一计——修‘一字城’!”
伯颜目光一凝,手指嗒地按在地图上虎头山的标记处,指甲几乎要抠进皮革里:“你是要学金兀朮顺昌旧事?”他口中的顺昌之战,已是百年前的往事——绍兴十年,金兀朮率铁浮图猛攻顺昌,守将刘锜深挖壕沟修筑内城,金军破外城却难越内壕,最终被击退,那战术后来竟被世人嘲笑为“缩头乌龟打法”。
话音未落,案上的《武经总要》被风一吹,哗啦翻到“连堡”篇。张弘范的铠甲铮地蹭过灯台,烛火猛地摇晃起来,将他眼中的锋芒映照得愈发凌厉。“非是缩守,乃是强攻!”他指着地图上的暗记,那里密密麻麻的墨点环绕着樊城,“从岘首山到虎头山,连绵数十里,修十座堡垒连成一线,如长蛇锁江,彻底切断襄阳、樊城的粮道与外援!”
伯颜盯着地图良久,突然手掌咚地砸在樊城的位置,震得笔架上的毛笔簌簌直抖,砚台里冻住的墨块应声脱落,在桌上砸出一个乌黑的圆点。“好!就依你之见,三日之内,征调军民,开工筑城!”
帐外突然传来战马咴咴的嘶鸣,几匹骏马扬蹄立起,铁蹄踏碎冻土的声响,与帐内的决断遥相呼应,仿佛预示着一场席卷江汉的风暴即将来临。
风雪连日不绝,汉江两岸一片银白。岘山到真武山的雪原上,数万军民踏雪前行,靴子咯吱碾碎冰碴,留下的足迹如白蛇蜿蜒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张弘范身披重甲,护心镜上的冰凌咔地迸裂,他立在岘首山麓的高台上,目光扫过冻得瑟瑟发抖的军民,一声暴喝穿透风雪:“开——工——喽——!”
吼声震落松枝上的积雪,簌簌如箭矢坠落。刹那间,雪原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号子声,与风雪交织在一起,成了冬日里最悲壮的乐章。
雪橇队的民夫们拉着粗壮的原木,号子声雄浑有力:“拖白龙哟——过天门!”原木在冰面上吱嘎作响,压得冰层裂开龟甲般的纹路,黑水顺着裂缝缓缓渗出。采石工们握着铁钎,在山崖上凿击不止,叮当声中迸溅的火星,映亮了他们冻裂的手掌,号子声穿透风雪:“凿星斗哟——补山缺!”
江面上,截流工们抬着巨大的木桩,齐声喝道:“铁索横江——架金梁!”木桩轰隆一声破冰入水,惊得江面上的寒鸦漫天飞起。箭楼匠们将巨木竖起,那笔直的木料呜地直插云霄,震落了附近庙檐上悬挂的冰锥,他们的号子带着凛然之气:“立天柱哟——镇四方!”
监工们骑着马巡视各处,鞭梢啪地抽碎冰挂,偶尔轻点在怠工者的肩头,口中喝道:“齐心力哟——共暖寒!”投石车调试的轰鸣声中,士兵们喊着:“借东风哟——送春雷!”试射的巨石轰地没入雪幕,惊飞了天空中传信的白鸽。
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冰雪被汗水融化,又在寒夜里凝结。当最后一段城墙夯筑完毕,万千铁锹铮地顿地,雪雾腾空而起,如同一面凯旋的旌旗。从云端俯瞰,汉水如一条冻僵的银蟒,冰面反光唰地刺痛双眼,两山对峙之间,数万军民的足迹将雪原犁出深深的痕迹,运石队伍蜿蜒如甲骨上的“川”字,每一道雪沟里都蒸腾着白雾,嗤嗤作响中冰消雪融。苍鹰唳地掠过长空,翅膀剪开风雪,见证着这座横亘江汉的军事屏障缓缓成型。
岘首山的施工现场,北风嗖嗖怒号,卷起漫天雪霰,天地间一片苍茫。张弘范与千户阿剌罕并辔而行,眉须上凝结的冰霜几乎遮住了眼眸,身后四名工匠师、六名亲兵紧紧跟随,马蹄喀嚓踩断路面的冰棱,马鼻喷出的白气在寒风中瞬间凝结成霜。风雪中,蒙古军旗猎猎翻飞,如黑鹰振翅欲飞。
渐近山麓,远处的民夫如蚁群般蠕动,凿山夯土的声响隐约传来,在风雪中忽远忽近。张弘范勒住马缰,抬手拂去手中敕令上的积雪,呵气成霜,声音沉如铁石:“天兵南指,当效金城箭栝之功!此墙若立,譬若断蛟龙之股——宋人胆裂矣!”腰间佩刀随马身晃动,与铁甲相撞,铮然作响,寒光一闪而逝。
忽然,一匹战马扬蹄长嘶,咴咴的声响撕裂风雪,马背的亲兵急忙勒缰,吁的一声,雪尘飞溅。阿剌罕以鞭指天,冷笑一声:“将军且看!这雪片子,比箭镞还利三分!”说罢,鞭梢啪地抽碎空中的雪粒,冰晶四散飞溅。
张弘范缓缓攥紧掌中凝结的冰凌,咔嚓一声将其捏碎,冰渣从指缝间簌簌落下。“传令各营——埋锅造饭毕,即刻砍伐岘首松为桩!”他突然拔剑出鞘,铮的一声,寒光劈开风雪,斩断帐前的冰棱,碎冰迸溅。“敢有怠工者,以军法从事!”剑尖斜指地面,在雪地上映出一道冰冷的痕迹。
“扎!”六名亲兵齐声暴喝,声震风雪,铠甲碰撞的铿铿声如金铁交鸣。片刻之后,蒙古大营的鼓角骤起,咚咚的闷响穿透雪幕,传遍整个施工现场。民夫们瑟缩着抬起头,监工的鞭影已凌空抽落,啪的一声脆响,伴随着一声厉喝:“动土!!”
风雪愈发猛烈,呜呜的声响如鬼哭狼嚎,天地间一片肃杀。
开山凿垒的现场,冰镐砸在冻土上的声响此起彼伏。一开始还是零零散散的咔嚓声,渐渐变得密集,最终连成一片叮叮咚咚的轰鸣,如同铁匠铺里乱敲铁砧的喧嚣。风雪之中,几百个宋军降兵弯着腰,像虾米一样挥着镐头,每一次起落都耗尽了全身力气,嘴里呼出的白气转眼就结成了霜,挂在胡须和眉毛上。
王老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一头累极了的老牛,镐柄顶在肚子上,咬牙再次将镐头举起。“这冻土……比鞑子的心还硬!”他低声咒骂着,话音未落,只听喀嘣一声脆响,镐头突然裂开,半截铁刃当啷掉在地上。
就在他发愣的瞬间,一道黑影带着风声袭来,蒙古军十夫长的牛皮鞭嗖地撕开风雪,狠狠抽在王老可的背上。棉袄应声裂开,棉絮乱飞,火辣辣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南人偷懒!来人,把他……”十夫长的话还没说完,一块飞石突然从山坡上滚落,砰地砸在他的脑门上。十夫长呃啊一声闷哼,身子晃了晃,一头栽进雪里,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的白雪。
王老可看着雪地上的血迹,呸地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斜眼盯着脑袋开花的十夫长,咧嘴冷笑:“活该!老天收的狗鞑子!”远处传来监工的骂声,夹杂着其他降兵压抑的偷笑声,嗡嗡的像一群马蜂在飞舞。
这时,李把总踩着积雪走了过来,靴子咔咔嚓嚓碾碎冻土块,他弯腰抓了把雪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沉声道:“夯土的诀窍,得像捣蒜!力道要匀,要深,要是七寸没夯实——”他突然抽刀砍向旁边测土的木尺,咔嚓一声,木尺断成两截,“就打二十棍!”
风雪突然变大,呜呜的声响愈发凄厉,民夫们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镐声再次响起,沉闷而压抑,在风雪中绵延不绝。
雪地里,拖木头的声响格外刺耳,咯吱——轰!咯吱——轰!几十个降兵像蚂蚁一样拉着粗壮的麻绳,拖拽着一棵巨大的松树。冰面不堪重负,咔嚓一声裂开一道长长的缝隙,黑水从缝里缓缓渗出来,在雪地上晕开一片深色的印记。
一个少年脚下一滑,扑通跪进雪坑里,麻绳深深勒进他的肩膀,嗤地刮出血印子。他疼得眼泪直流,哽咽着说:“这……这木头,比襄阳城墙还沉……”
话音刚落,牛皮鞭子嗖嗖地抽了过来,啪的一声落在少年背上,棉衣嗤啦裂开,血珠溅在洁白的雪地上,格外刺眼。
旁边的宋军俘虏张阿大猛地拽住少年的手腕,咔地一声,关节几乎要错位,他凑到少年耳边低声吼道:“小崽子闭嘴!没看见壕沟里……”
少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的壕沟里,扑通一声水花炸开,隐约传来“咕噜……救……”的挣扎声,那声音越来越弱,渐渐沉了下去,只留下一圈圈涟漪在黑水中扩散。
一个蒙古监工正狞笑着啃着羊腿,咔嚓一声咬断骨头,油腻的汤汁滴在他的皮甲上。他随手将骨头扔进壕沟,咚的一声闷响:“南人的骨头轻飘飘,正好填地基!”
羊骨噗通掉进水里,壕沟底下立刻传来咯吱咯吱的啃咬声——那是还没死透的降兵,在抢夺那根带着些许肉屑的骨头。
北风突然刮得更紧了,呜的一声,盖住了少年压抑的哭声。巨大的松树轰隆一声砸进桩坑,震得雪粒漫天乱飞,如同一场无声的葬礼,埋葬着无数冤魂与不屈的意志。
汉江两岸的雪还在下,一字城的城墙在风雪中愈发高大坚固,而襄阳城的命运,也随着这座城的崛起,渐渐走向了未知的深渊。(未完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