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铁血襄阳》连载(144)
(2025-12-03 17:0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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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临安秋声
秋阳正好,泼洒在临安城的青砖黑瓦上,镀出一层暖融融的金光。街巷齐整如棋盘,宋时的飞檐翘角在日光里舒展,檐下悬着的幌子轻轻晃动,与市井间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缠在一起,织成一幅活色生香的画卷。
“新到的越罗——轻如蝉翼,软似流云哟!”绸缎铺掌柜的声音洪亮,哗啦一声抖开一匹杭罗,青碧色的布料在阳光下流转,针脚细密得像绣娘的心事,沙沙作响间惹得路人驻足。隔壁食摊的铁铲正与铁锅激烈碰撞,叮当声里,油锅滋啦炸着酥油饼,金黄的油花溅起又落下,混着茴香、桂皮的醇厚香气,在空气里漫溢开来,勾得人肚里的馋虫直打转。
春牛背着蓝布包袱,站在街口看得两眼发直。他刚从乡下来,草鞋踏在光滑的青石板上,嗒嗒作响,像敲着一面新奇的鼓。“天爷!”他忍不住低呼,声气清亮得惊飞了路边啄食的麻雀,“这临安城竟比年画上还热闹三分!”他左顾右盼,眼珠子都快不够用了,一会儿盯着绸缎铺前晃动的布料,一会儿望着食摊上冒着热气的包子,喉咙里咕咚咽了口唾沫,忙用袖口抹了抹嘴角的水渍。
街角传来叮咚琴声,如山泉淌过石涧,清冽动人。春牛踮起脚尖,循着琴声望去,只见一位老琴师正端坐于槐荫下,指尖轻拨琴弦,日头的光透过枝叶缝隙,在琴弦上跳跃流转,看得他有些出神。他顺着街巷慢慢走,脚下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柳条簌簌扫过鬓角,带着西湖边湿润的水汽。不远处,西湖水波轻漾,哗啦声里,远山如墨染般淡淡铺开,薄雾中忽然传来嘎吱摇橹声,一叶小舟破雾而出,船头渔翁的蓑衣上还挂着晨露,在日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转过街角,便是临安城里最是热闹的蟋蟀市。竹笼一排排挂着,咯吱摇晃,罐子里瞿瞿虫鸣不绝于耳,密密麻麻像织布机在运转。一个穿着锦缎短褂的汉子正提着金丝蟋蟀笼,啪地掀开笼门,嗓门洪亮:“客官瞧这只‘铁头将军’!须子抖得银枪也似,牙口利得能咬断铜丝!”
春牛凑过去,搔着头皮一脸懵懂:“这蛐蛐儿……竟能换铜钿?”
那汉子闻言,嗤笑一声,正是常年在此倒卖蟋蟀的胡二能。他袖中唰地甩出一把描金扇,扇面上画着两只蟋蟀相斗的图景,开合间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憨娃!你当这是乡下草窠里随便蹦跶的虫儿?”他压低声音,凑近春牛耳语,“贾相公最嗜此物,肯花大价钱收上品蟋蟀。”说罢,指节铮铮弹响手中的金丝笼,笼里的蟋蟀似有感应,瞿地叫了一声,声音洪亮。
春牛瞪圆了眼睛,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俺们后山一掘一箩筐,要是都能换钱……”
“你懂什么!”胡二能打断他,嗑开一粒瓜子,吐出壳儿,“上月有人掷二十两雪花银,单为买只‘金翅大将军’!这虫儿的品相、勇力,差一丝一毫都不行。”
春牛手中刚端起的粗瓷茶碗,当啷一声磕在石阶上,茶水溅出几滴。他望着胡二能手中的金丝笼,喃喃道:“莫非满城的蛐蛐叫……都绕着贾相公转?”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嘚嘚马蹄声,伴随着锦袍摩擦的窸窣声和玉佩叮当的撞击声,由远及近。胡二能脸色霎时一变,连忙收起描金扇,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推开身边的春牛,迎了上去。
来人身着锦袍,腰束玉带,面容倨傲,正是朝中一位急于攀附贾似道的官员。他掀帘而入,目光扫过摊位上的蟋蟀罐,沉声道:“可有上品蟋蟀?”
“有有有!大人您瞧!”胡二能眉飞色舞,将手中的金丝笼递到官员面前,“这‘黑虎将军’须似铁线,牙如剪刀,斗性极烈!”他轻轻晃动笼子,笼中蟋蟀瞿地尖鸣一声,“若献与平章大人,保不齐能换个官身,往后大人步步高升,指日可待!”
那官员手中的拂尘啪地一甩,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你怎晓得我要献与贾相?”
胡二能弓着腰,又凑近半步,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脸上的笑容愈发谄媚:“大人莫怪小人多嘴——您这龙行虎步的架势,衣摆带起的风都比旁人劲三分!”他指尖虚点对方眉宇,“再瞧这印堂透出的紫气,活脱脱是文曲星君踩着祥云下凡哩!”说着,他又将声音压得像蚊子哼似的,“昨儿葛岭传出风声,说贾相爷要选个‘金翅元帅’,专挑最勇猛的蟋蟀,大人若是能献上合心意的虫儿,必定能得相爷青眼。”
官员闻言,脸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从袖中取出一锭沉甸甸的银锭,哗啦啦滚进胡二能手心。胡二能连忙接住,喜笑颜开,扶着官员身边的蟋蟀罐,又补了句奉承:“这般虎头金翅的将军虫,原就该配大人这等天上星宿!祝您此去一帆风顺,得偿所愿!”
看着那顶青绸轿子拐过街角,马蹄声渐渐远去,春牛身上的蓑衣还簌簌抖着清晨沾的雨珠,他喉咙里挤出一丝气音,语气里满是不解:“这官人莫不是失心疯?竟信个草窠里蹦跶的虫儿能换来乌纱帽!”
胡二能捏着银锭在春牛眼前晃了晃,银锭反射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他咔地嗑开一粒瓜子,得意洋洋道:“呆子!他哪是买虫?分明是买登云梯!”顺手将瓜子壳往街心一弹,“他要借这虫儿攀贾相的门路,俺贪他荷包里的雪花银——两下里便宜,各取所需罢了!”忽听得远处胡琴咿呀作响,他扯开衣领,露出脖子上挂着的黄澄澄的长命锁,“瞧真了?前日刘通判亲自与俺挂上的,便是托俺寻一只上品蟋蟀,送去相府呢!”
春牛草鞋啪地踩进水洼,泥点子溅上裤腿,他却浑然不觉,急声道:“俺没吹牛!俺亲妹子就在贾相府里当灶下婢!昨日还见相爷府的马车往葛岭送冰湃瓜果哩,说是相爷玩蟋蟀怕热,要镇着屋里的温度!”
胡二能刚喝进嘴里的茶汤,噗地一下喷了出来,呛得他直拍胸口,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你说的是葛岭半山亭当差的那个?你可别骗俺!”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卖书人铛铛敲响的铜锣声,声音洪亮:“新刻《促织经》全本!贾相爷朱笔批注的‘八败九胜’诀啰——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胡二能眼睛猛地一亮,猛地扯住春牛的胳膊,眼珠瞪得溜圆,语气急切:“若你妹子当真在相府当差,明日便带你妹子来见俺!只要能通过你妹子,给相爷献上一只合心意的蟋蟀,俺这金锁分你一半,再给你十两银子!”
春牛还没来得及回应,街角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四匹白马唏律律嘶鸣,金鞍玉辔叮当乱响,引得路人纷纷避让。为首一人身着黑斗篷,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遮住了大半身形,只露出一截白面巾,后面传来咔咔的嗑瓜子声,悠闲自在。他身后跟着一众随从,气势煊赫,正是当朝平章军国重事贾似道。
书摊的油纸被斗篷带起的风吹得哗啦作响,露出封面上“平章事府藏本”的红印。贾似道的靴子咯吱踩过地上的落叶,用手中的拂尘指了指书摊:“拿来看看。”
书贩见状,连忙满脸堆笑地哗啦抖开绢布封面,恭敬道:“客官您瞧!这《促织经》里详细写了‘青麻头’‘黄麻头’蟋蟀的辨别方法,还有喂养、训练的诀窍——连临安瓦舍里玩蟋蟀的都当它是宝呢!”他手指翻动书页,沙沙作响,“这里还有平章大人亲手批注的‘八败九胜’诀,更是千金不换的宝贝!”
贾似道手指嗒地按住封面,语气平淡:“说说这书好在哪里?”腰上的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出叮当的轻响。
书贩啪啪拍着书脊,声音愈发响亮:“您看这‘五不选’口诀——头小不选,腿短不选,翅薄不选,色暗不选,性懒不选!句句都是金玉良言!”他又咚地把身边的一个蟋蟀罐往案上一放,“还有平章大人批注的‘八败九胜’,照着操练,保管您的蟋蟀百战百胜!”
话没说完,贾似道身边的随从已经掏出银子,哗啦啦倒在了桌上,堆起一小堆,闪着耀眼的光。书贩喉咙咕咚一动,满脸惊愕:“这……这够买二十多本了!”
贾似道袖子呼地一甩,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分给大家,让街坊邻里都学学怎么养虫。”
远处传来瞿瞿的蟋蟀叫声,清脆悦耳。卖书人连忙哗啦翻开书页,大声喊着“多谢官人!”,将书分发给围上来的闲汉。春牛也接过一本,手指沙沙摸着粗糙的纸面,眼神茫然地盯着上面的字迹,那些弯弯曲曲的字他一个也不认得,只听到远处的蟋蟀声越来越密。
贾似道拂尘唰地一挥,看着周围闲汉捧着书如获至宝的模样,喉咙里嗬嗬低笑,声音透过白面巾传出来,带着几分讥讽:“这帮市井小民,居然为蟋蟀疯成这样——”他袖里的蟋蟀罐轻轻一动,发出叮当一响,“我随手写的玩意儿倒成了香饽饽!”
身边的大总管腰牌咔嗒撞响,凑近他身边,小声道:“百姓抢着读是好事,既显相爷文采,又能博您欢心……只是……”话未说完,便被街角铛铛的锣声打断。
贾似道啪地合上手中的扇子,语气微沉:“吞吞吐吐什么?难道书里‘八败’写错了?”
大总管咕咚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那书贩方才吆喝时,说……说相爷是‘蟋蟀宰相’……”话没说完,便见贾似道的靴子咯吱一声,踩碎了脚下的落叶。
谁知贾似道却嗤地笑了出来,语气里竟带着几分愉悦:“妙啊!”腰上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叮铃乱晃,“‘蟋蟀宰相’,比那什么‘平章军国重事’听着有意思多了!”
大总管闻言,顿时呼地长出一口气,袖子里藏着的账本簌簌作响,连忙奉承道:“相爷大度!相爷胸襟,非我等凡人所能及!”
周围的蟋蟀声依旧瞿瞿不绝,伴着闲汉们讨论《促织经》的嗡嗡声,渐渐淹没了两人的对话。
蟋蟀市场中心,更是热闹非凡。瞿瞿的蟋蟀叫声此起彼伏,密集得像无数台织布机同时运转;哗啦啦的铜钱碰撞声、商贩们卖力的吆喝声、赌徒们激动的叫嚷声混在一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咯吱作响的竹椅上,老茶客咕咚喝着茶,瓜子壳噼啪掉在地上,与虫鸣声相映成趣。
阳光斜照在斗笼上,笼中扬起细细的沙土。两只蟋蟀正在激烈打斗,翅膀沙沙振动,像在撕扯一匹薄布,腿脚咔咔相撞,清脆得像敲铁。一只黑背蟋蟀猛地扑过去,触须簌簌抖动,攻势迅猛;另一只红须蟋蟀则灵活躲闪,六条腿窸窣急退,时不时还反击一下,引得围观者阵阵惊呼。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安静下来,窃窃私语的嗡嗡声像蜂群遇到了天敌,瞬间消散。贾似道带着随从走了进来,拂尘扫过青石板,发出簌簌的声响,锦靴踩碎落叶,嚓嚓有声,身后随从的脚步整齐划一,踏踏作响,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贾似道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敲了敲手中的蟋蟀罐,叮叮作响:“我这虫儿,喝过三秋露水,吃过百草霜,各位不妨开开眼界。”说着,他示意随从打开罐子,音效:开罐叮的一声清脆,罐中的蟋蟀振翅铮地一振,声音洪亮有力,透着一股不凡的气势。
观众们纷纷围了上来,胡二能挤在人群中,看着贾似道手中的蟋蟀罐,心中不服气,忍不住高声道:“这位客官,既然您的虫儿这般神勇,不如咱俩比比?”
贾似道抬眼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好啊!放你的虫儿出来!”
随从立刻拿出一个宽大的斗笼,胡二能也急忙打开自己的蟋蟀罐,将自己精心喂养的“红头将军”放了进去。贾似道的蟋蟀名叫“玉牙将军”,通体青黑,牙口雪白,甫一进笼,便振翅铮铮作响,像在弹奏一把小巧的琵琶。
斗笼中,两只蟋蟀先是互相试探,触须轻轻触碰,随后便猛地缠斗在一起。玉牙将军灵活聪明,时躲时攻,时而避其锋芒,时而趁虚而入,看得周围观众连连惊呼。胡二能的红头将军也不甘示弱,攻势凶猛,奈何玉牙将军太过机敏,总能化险为夷。
镜头推近,两只蟋蟀的触须清晰可见。玉牙将军忽然跳起三寸高,啪地咬住红头将军的后腿,关节咯嘣一声脆响,听得人头皮发麻。红头将军挣扎不已,腿爪刮擦笼底,发出刺啦的声响,最终还是无力反抗,瘫倒在笼中。
胡二能额头的汗珠啪嗒掉在地上,手背擦汗哧溜一声,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嘿!这虫儿……莫非成精了?”他腰间的钱袋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铜钱滴溜溜滚远,有的滚到了青石板的缝隙里,有的则被围观者不小心踩住。
贾似道一甩袖子,绸缎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深意:“年轻人,养虫如养心。急躁必败,沉稳能胜。”说完,他不再看胡二能,带着随从扬长而去。玉佩叮当的声响渐渐远去,木屐哒哒踩过石板路,消失在人群深处。
直到贾似道的身影彻底不见,大总管才凑到胡二能身边,压低声音,呼吸咻咻地说:“蠢货!那是贾平章大人!当朝宰相!”他倒吸一口凉气,嘶的一声,喉咙咕咚一动,满是后怕。
胡二能闻言,顿时腿一软,噗通一声坐倒在地,裤子磨过青石板,发出嗤的声响。他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说:“哎哟我的娘!幸亏我的虫输了,要是赢了……脑袋就得搬家喽!”他屁股砸地咚的一声,震起一阵尘土,噗地散开。
春牛站在一旁,挠着头,指甲刮过鬓发,唰唰作响,脸上满是困惑和忧虑:“你斗虫,他斗虫,人人都为蟋蟀疯狂,可临安城头……谁来防蒙古人的箭?”
远处,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传来,梆——梆——沉稳而悠长,混着大雁嘎的一声长鸣,掠过天空,带着几分萧瑟。
街市的喧闹声渐渐消失,只剩秋虫瞿瞿的叫声,还有一枚铜钱在石板上滴溜溜转动,转了许久,终于当啷一声倒下,归于沉寂。一阵秋风吹过,枯叶沙沙滚向远方,带着临安城的繁华与隐忧,消失在落日的余晖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