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Memorial Day”,我第一次踏上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匹兹堡——这座昔日的钢铁之都,也是美国著名的山城。
那一年,我三十一岁。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西雅图,同样三十一岁的杰夫·贝佐斯的Cadabra公司悄然成立,不久后改名为Amazon,从一个车库开始,世界也悄然改变。
同年五月的中国著名的山城——重庆,依旧春雾茫茫。那时进城的主要道路需穿过嘉临江大桥、绕行枇杷山,方能抵达解放碑。南坪长江大桥仍是南岸与主城相连的交通要道。城市中没有轻轨,也鲜见私家车,只有缓慢的缆车和缓步的人群。
1995年,重庆正从西南边陲的工业城市走向直辖市的门槛(1997年正式成为直辖市)。
如今的重庆,已是高楼林立、轻轨穿梭、梦幻立体,夜景璀璨。从“路边的老火锅、江边的吊脚楼楼、公交叫卖声”到“智慧城市、两江新区、无数网红打卡地”,蜕变令人眩目,仿佛一个旧梦更新了操作系统。
而那年,飞机在夜幕中缓缓降落在匹兹堡国际机场,舷窗外灯火点点,仿佛星辰坠落人间。冰冷的玻璃贴在额前,看着陌生人匆匆穿行,内心既有兴奋,也有一丝恐惧。希望与迷茫,在姐姐的拥抱中融化成温暖。姐夫站在她身后,熟悉的笑容和那句“Welcome to Pittsburgh”,让我一时间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当时的匹兹堡,正从钢铁没落中缓慢复苏。转型中的城市宁静有序,绿树成荫。三十年后,这里依然如此。教育、医疗、科技、机器人稳步发展,但节奏缓慢,城市仿佛“被时光温柔对待”。没有太多高楼崛起,也没有喧嚣翻涌,安静地维持着它的秩序和温度。
三十年过去,重庆变了,太多太快。
轻轨在记忆中的老街穿梭,少年们说着我听不懂的网络词汇,老同学换了模样,有的早已离世,有的成了教授、企业家,有的则沉默在我永远回不去的街巷。
而匹兹堡,似乎没有变。房子依旧低矮,空气依旧温柔。Memorial Day,邻居还在烧烤,狗在后院打盹,小镇的高乐鼓乐声仿佛从未停过,一直等我回来听一听。
这一头,是追风逐电、日新月异的东方;那一头,是缓步安然、节制温吞的西方。
我夹在中间,如河中的一块石头,被水磨平棱角,既未漂进深海,也不再属于上游。
三十年来,我在这里学习,工作、生活、交友,看孩子长大,看同事退休。我在公司地下室或高楼里面对0和1,也在公車靠椅上与陌生人聊天气。我学会了如何点头、微笑、沉默,也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的乡愁。
可有时候,我会问自己:
当年的决定,是对的吗?
如果我当初留在重庆,如今或许有房有车,有热腾腾的晚餐,有亲人在侧。节假日或许能去巫山看云雨,到磁器口听老唱片,与老友把盏高歌、摇晃而归。
但我也明白,那样的生活,并不是当年三十岁的我所向往的世界。当年那个我,也有梦如贝佐斯。
而我现在拥有的,不正是许多躺平年轻人梦寐以求的吗?自由、尊严、安稳,诗与远方。
曾写过一首小诗:
致岁月
浓浓的咖啡苦
淡淡的青茶香
苦是青春的梦
香是一生的福
嘉陵的春色短
彼岸的秋天长
情是前世的歌
家是今生的诗
只是人不能靠梦活着。
三十年以后,我才渐渐明白:选择没有对错,只有代价与收获。
重庆已成热烈而遥远的记忆,匹兹堡则是融入生命的现实。一个是梦开始的地方,一个是梦沉淀的地方。
在这时间的河流中,我渐渐明白:
人生不是选了哪一条路,而是是否一直在路上,怀着一颗不悔的心。
心安之处,便是家。
写在最后:
三十年倏忽而过。回望来路,是一场穿越时空与文化的长旅——从山城重庆到匹兹堡山谷,从热烈如火到静水流深,从三十而立到花甲之年。我始终未能停下思考:故乡和远方,是否只能二选其一?选择了漂泊,就意味着与某种温暖永久告别?
如今世界不再是我们当年所见的模样。曾经的美国正经历一场深刻的变化——从开放到保守,从欢迎到排斥。身在其中的我们,如何自处?如何安放我们的理想、记忆与身份?
这一切,也许没有答案。但写下这些文字,是一次内心的梳理与告白,是给那个三十岁的自己一个回声,也给今天的自己一个交代。
愿我们在时代浪潮中,仍能守住心中那一缕徐徐清风。
——写于2025年5月24日,美国匹兹堡
纪念赴美三十周年
一别山城云雾重,
再临彼岸暮霭中。
初心不悔随时过,
但愿清心自从容。
风拂嘉陵夏更烈,
月临钢市夜弥空。
他乡已作半生土,
梦里常牵慈母踪。
清心自从容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