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认识我的朋友都觉得我非常有个性,不拘于传统。其实人的一生多少会受一些人影响,自己也会影响一些人。来澳洲三十多年,对我影响比较大的有那么三位西人,他们曾经都是我的顶头上司。他们以自己独特的个性和价值观,彻底改变了我固有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我答应过很多朋友,有机会讲讲这方面的经历。在此和大家分享,也许会对你的人生有所启发。
今天介绍第一位:工程技术经理,机械工程师Wolfred,中文叫“沃尔弗雷德”,他是我来澳洲的首个西人老板。
上一篇《我在澳洲军工厂打工经历》里,谈到我歪打正着,居然用在农村当知青时农机站做过机修工的证明,找到了一份收入非常稳定的工作。不但3个月还清债务,还支持我后续IT系统工程硕士学位的学费。后来妻子和儿子顺利移民澳洲,全家拿到澳洲PR,6年后还买了新房,再生了一个小儿子,安居乐业。
以前墨尔本是澳洲制造业的中心,大至组装飞机、军舰和汽车的工厂,小至生产螺丝螺帽的小作坊。这个公司位于墨尔本的西区,当时西区遍地都是制造工业,现在都搬迁到海外去了,能够支撑下来的工厂寥寥无几。当时面试我的就是这位工程主管经理叫Wolfred沃尔弗雷德。这是一家特种工程汽车组装工厂,组装工程吊车,铲车,挖掘机和压路机等,产量不高,规模并不大,但五脏俱全,技术含量很高。更令我惊讶的这是一个澳洲陆军工程设备部下面的特种工程汽车公司,不能算军队编制,但属于澳洲军工项目的技术合同公司。
所谓“特种”就是具有独特设计功能的机械设备,在澳洲没有第二家生产,但产量并不高。所以工作人员很少,项目大的时候最多也就40来个员工,绝大多数都是合同工,核心员工只有6位。这样的地方就要求员工的技术素质非常强,长期留下来的技工和工程师个个都是全面手。我非常喜欢这个工作,除了丰厚的收入,我还可以尽情地“玩”各种设备,澳洲驾照还没有拿到时,就会开各种铲车、吊车和试车工作。西人公司比较放任自流,只要自己愿意什么都可以操作,没人管。我本来就爱玩,看到新东西都想尝试,当然也闯了不少祸。沃尔弗雷德在一边还乐滋滋地看着,不出人命就是,他非常欣赏这种性格的人,反而对那种拘谨,谨小慎微的人很讨厌。
铺设电力线路的特种工程车,一个人可以完成电线杆的运输,挖掘和铺设的所有工作
大部分特种工程设备是为澳洲陆军机械化装备生产的,设计和零件都是美国陆军工程设备厂家提供,有一套相当完善的管理系统,几乎不会出一点差错,九十年代初他们就有零配件电脑管理和微缩照片检索系统。因为我有兴趣,很快掌握了各方面的技术。但是我们华人体能上相对弱小,尽管我有1米8的个子,还是拼不过西人。但我有很强的电气和电子控制背景,而西人比较粗心,不太愿意涉及比较心细的领域,所以后来我几乎垄断了电气/电子和液压系统两个领域的所有工作,并指导过很多新手。在西人公司,老板一般不会盯在后面指挥,完全是凭自己控制自己,自己要找活干,一个人没活干了,下周就别来了。但是他们会在暗中观察,我想沃尔弗雷德也给予了我这些机会,西人直来直去,你拿得起,这个位置就是你的。
军用铲车的底盘,液压系统、电气线路首先要安装完毕
这是一份全职Full Time工作,早8晚4。当时我还是拿海外学生签证,必须注册全时间Full Time的课程,开始是读英文,再读电脑商科,最后读IT硕士。所以下课后得赶去学校上课,通常早上7点多出家门,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家,相当辛苦。那时澳洲的法律中雇主不可以过问雇员的身份,但对一个没有澳洲永居身份的人,居然在制作大型陆军工程产品,我想沃尔弗雷德大概心里有数,开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我很早就告诉沃尔弗雷德,我要读书,我不做任何加班,他们公司很正规,忙的时候给三倍的工资,可我从不为钱加班。我也尽力帮助他,有救急的工作,我都会快马加鞭,绝不会因为我的缘故而耽误工作进度。这点沃尔弗雷德对我另眼相看,非常器重我。我在这个公司4年多,公司里的员工进进出出,项目换了无数,沃尔弗雷德一直把我留在身边,成为核心成员之一。而开始的3年我还没有澳洲PR居留身份,英文也没有当地人那么流利,这和沃尔弗雷德和铁哥同事们的照顾也不是没有缘故的。
这位是项目技术员Kevin,英国移民,好哥们!
沃尔弗雷德是一个荷兰移民的后裔,年幼时跟随做农民的父母亲从荷兰移民来澳洲。他从小在农场长大,非常喜欢捣鼓拖拉机等农业机械,后来读了大学的机械专业成了机械工程师。沃尔弗雷德因为从小在澳洲长大,应该算是一个地道的澳洲人了。他话不多,但说话非常厉害,阴森森地,部下很怕他。他的经验非常丰富,尽管他是机械科班出身,汽车机械中的任何技术上的东西都拿得起,什么难题都不在话下。说是老板,从来不坐办公室。记得有次大吊车上的轴拿不下来,几个技工讨论了半天,试了很多办法。他得知过来,一声不响,调整了起吊角度,拿起50磅大锤子两下就解决问题,把锤子一丢,瞧也不瞧大家走了,没有人不佩服的。
我有次做一个电气上的接线,因下班时间到,就走了。很可能次日就会忘记,他看到只要一动手,就完了。可他没有,画一个箭头,拿工具压着,一句话都没说,我以后再也不敢这样对待工作。后来我自己在澳讯做了高管,对下面的技术人员;以及再后来我运营生意做老板,当发现员工的工作遗漏;甚至对孩子们,我都不会自己亲自“帮助”完成遗漏工作,而是教育他们这是他们的职责,要做事就要尽职。
1990年公司的圣诞庆祝会上:右边这个就是沃尔弗雷德,他小儿子才几个月
这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西人老板,从他那里我学了很多技术上的,理论上的,管理上的,以及西方文化上的东西。但不仅仅这些,中午我们有一小时的吃饭休息时间,别人都喝咖啡聊天、讲黄色故事,他从来不吃中饭,一个人在空无一人车间里干私活(这个是容许的)。
他到一个农场捡了一辆报废的汽车,那是二战时期的一辆德国老爷车,实际上是一堆破铜烂铁,农场主还送他两百块钱,谢谢他搬走了这堆垃圾。他前后花了5年,利用工间和周末,一点点地修复,还原。每周都带一纸箱几个零件修复处理,可见那个对兴趣爱好的执着和技术的精湛。我通常草草吃完饭,与其和那些老粗们在一起开玩笑,还不如陪他干活,和他聊天,有时也帮他几下,得益菲浅。
后来他调到悉尼分公司做经理,出差回来时我问他:那老爷车是否完工?他开始高兴地说:完了,并卖了80多万。我非常惊讶,那时新奔驰也不过10万,他说市场上德国名牌老爷车,也该那么多。后来沮丧地说,再也不想做了。我说也是,像自己孩子一样跟了5年,那么多工作,舍不得。当时的工资都不高,他的工资也不过七、八万的样子,业余爱好做出相当于10多年的收入,这不是随便哪个都可以想到、做到的。
沃尔弗雷德不太喜欢外来移民(可能是语言交流的问题),甚至也不太喜欢澳洲人(可能嫌他们懒散),话也不多。也不能说和我非常好,但比较讲得来。我告诉他:我就要拿到硕士master了,我会离开这个公司。他说一点也不惊讶,但看着我说:你似乎搞工程比较好(他还以为我要去做学术)。我说我会做IT系统工程师,我没有能耐做理论。大家会心地笑笑。最终他去昆士兰开了一家工程咨询公司,给了我名片,邀请我去做客,我想是真心邀请,但我一直没有机会去。
这是我在澳洲第一个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人,有些理念性的震动:要做好一位技术领导,并不在于话多,但对行内的工作,一定要精,什么都拿得起。另外,也是感触最深的:人要有执着的兴趣爱好,混饭吃的工作只是为了生计,只为生计而活的人很可悲。而把兴趣爱好变成财富的人,更是超群绝伦。
华人的心理有点类似犹太人,可以花心思研究一件信息量很大的事情,但是行为上需要很直接的获得结果,有一定的赌性。翻修老爷车这种事情,每一步的心思与动手是要结合的,需要一种脑力与体力的耐性,层层推进而不崩溃。我的西人邻居计划2年去翻新他的BMW赛车,我感觉不可思议。最后目的还是去卖掉赚钱的,我们没有从小的熏陶,也接触不到这个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