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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见过野百合花吗?淡淡的粉红色,细长的花瓣,花儿自由地伸张,身姿优雅。那几朵百合花站立在破旧的深绿色军用茶杯里,周围一片昏暗。帐篷窗户中有一缕阳光挤进来,恰如其分地照射在它身上,将它的娇贵、素雅、自由的神韵直接映入我的眼帘,令我毫无抵御能力,彻底被那野百合花所折服,被催眠。我神志恍惚,天哪,人世间竟然有这么妖艳的花朵!
看见那野百合花是40多年前的事了。那年我随医疗队在云南哀牢山作巡回医疗,在群山峻岭中走村串寨,常常是爬了一天半天的山,不见一缕人间烟火。
那天中午,爬了几小时的山路,医疗队领队总算同意让我们休息一下。那领队是云南人,山里出生,山里成长。他老说:“赶路莫赶忙,息路莫息长”。确实如此,走累了,休息太久,脚就抬不起来了。所以,他带着我们这些城里人巡医时,特别及顾我这个医疗队里的唯一女性,所以要大家不急不慢地翻山越岭,少坐下休息,使我们能保持体力,每天走上好几十里地。
刚停稳脚跟,有人就大叫起来:“瞧,西侧山坡上有帐篷。”那天天气晴朗,透视性强,能见度高,白云抽成丝缕状,轻盈地飘绕在山间。我们走到高高的山坡上,周围没有浓密宽大的阔叶树木遮挡,视野宽阔,放眼望去,对面的平坡上有几个帐篷。
“走,过去看看!”大家顿时兴奋起来,步履也轻快了很多。
走到那儿才知道那是一个地质勘探队的营地。他们大概也是少听人声,所以都兴奋地出来迎接我们医疗队。两队素不相识的人们,偶然相遇在深山老林,一下子成了老朋友,烧水泡茶,不亦乐乎。
当大家哇哩哇啦聊天时,有个年轻的地质队员独自一人靠在帐篷前的石头边看书。
我正好奇他看什么书时,他站直起来,身材瘦瘦高高,差不多有1米9。他微笑地说:“你看过这本书吗?”
这是一本纸都磨烂了的卢梭的《忏悔录》。
“你看这书?看这种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修(正主义)的书?其他人不会揭发吗?”我直接了当地评论起来。
“没人揭发。队里就这么几个人,与外界隔绝,寂寞到发疯,到哪揭发?”他转身走到帐篷前,说:“我有很多书,要看看怎么个封资修吗?”
帐篷很大,可是让好几个大男人们居住在这么一个帐篷内,可见里面有多拥挤和杂乱。我一跨进门口,里面浑浊的气味扑面而来。
突然,我看见在混暗的帐篷里唯一有光亮的角落有张小小的桌子,一缕阳光从帐篷窗户的缝隙挤了进来,照射在那几枝插在军用搪瓷杯里的野百合花上,那粉色的花儿孤傲地挺立在那儿,周围黑乎乎的一片。
我看呆了。
“很美吧!今儿的阳光很奇妙,早不成、晚不成,偏偏就在你进篷的这个时分把百合花照亮,显示给你看光与花的美。”
我不知如何应对。
“这花让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对吗?美源于自然,由内在气质衬托;而漂亮是人为的,可以扮装出来。别以为这野百合花娇生惯养,它生长在哀牢山脉的悬崖峭壁上,任凭日晒雨淋,狂风袭击,一年复一年,顽强地生长、开花。”
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野百合花,它的花瓣细细的,宽度仅为普通百合花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白色中泛着微微的粉红色。茎叶很细小,恰当好处地陪衬着。那花一定是吸够了天上的神气,含足了山间的灵气,要不它怎能在荒野中生存?
我一直站在百合花的旁边,听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野百合花之美妙,讲着人生的哲理。
息路莫息长,队长把我叫出帐篷,没多久我们就告别了地质队,继续爬山。
一周后,医疗队回到了公社卫生所。我刚踏进门,老所长一把揪住我,将我拖到他的办公室,恶狠狠地训斥道:“你这姑娘不可以这样霸道,别以为自己是上海人,就让人家小伙子冒着生命危险去为你摘什么百合花?你知道吗,他为了给你挖什么花,几乎摔死!就差那么一点点,还好老天没把他带走。如果他真的摔死,看你怎么交代。”
我惊呆了,我什么也没有说呀?我怎么会叫他去爬悬崖挖百合的根坨呢?
“他还好吗?”
“好什么,幸亏没丢命,真是个傻小子。”
次日,医疗队要巡回到哀牢山的另一山区。卡车离开公社卫生所很长一段路后,我忽然想起自己忘了向老所长打听那小伙子的名字了。
几十年来,每每看到百合花,我常被诱出内疚感,会想起那个瘦高的地质队的年轻人,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