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搬到小村时,所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个老盲人。老盲人住在路口,当我第一次走过时,就被站在院子里的他唤住了。只见他戴了一付墨镜,走向我时,是一路用手摸着院墙的。他告诉我,自己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却听得出从这里走过的每一个人。他问我:“住哪里?从哪里来?”甚至还问:“身高多少?”我说:“您要不要摸一下我的脸,这样就可以知道我的模样了。”他笑笑,却没有伸手。
以后,每每走过路口,常会看见他在院子里忙,并大声而快乐地向走过的人问好。而从他身边所走过的人,有的家里被撬,有的要接待客人,有的小孩正面临留级,又有的公司已倒闭失业在家。可谓人人都怀揣一本难念的经。仿佛隔夜的牢骚还没有完全烟消云散,今日出门却已明摆着境况不会有大的改变。
因此,人见了人都少有聊天的兴致。只有这个老盲人,遇见谁和谁打招呼,其兴致之高,神态之喜,很是令人羡慕。我走过老盲人的路口,通常是为了走向田野去享受那辽阔而宁静的景致。那里或霞光满坡,或雾色笼罩,总有千般的姿态和理由来让人感到心旷神怡。然而,老盲人却是看不见这一切的,他似乎也不需要看见这一切,他在窗口前晒被子也好,在院子里摆木块也好,他的问候声传到人的耳朵里时永远是快快乐乐地。
一日,我停下脚步反问这老盲人:“您好吗?”老盲人的脸上绽放了光芒说:“好得不能再好!”如此的确定和一番雄心,令我震动。不久我有幸又观看了一场由四个台湾艺人所组成的海外侨胞慰问演出。出场的四个都是盲人,他们拉着报幕小姐的手一个牵着一个地上台,向大家介绍说:“我们虽然都是目中无人,然而我们的心中却有快乐,今晚,将通过我们的歌声把这快乐传递给大家。”当时我正为这四艺人身到欧洲却看不见欧洲而惋惜,听了这样的话顿时汗颜无比。
一双眼睛,如果只是看人看事,看到心中便无非都是尘埃。尘埃蒙心,生活里的光便自暗了。生活不会无缺陷,人心不会自满足。唯有多去看我们所已经拥有的,多数算我们所应当感恩的,我们的心中才会充满阳光,这光会让我们看到自己的手中原已所获不菲,并且我们是已经好得不能再好。
(摘自穆紫荆散文集《又回伊甸》德国华友出版社2012 / 此书可通过出版社购买或作者本人代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