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
其三:兵来将档
娘生于书香世家。往近处说,俺姥爷是大清帝国这间百年老店快要打烊收摊的时候中的举。往远处说,俺姥姥家氏族宗祠里供奉的远祖便是上大人孔夫子的七十有二得意门生中被后人捧为曾子的曾参同志。小时候听俺娘说,昔日逢年过节祭祖拜宗时,曾家的供品多是要先到孔家寺庙的祭案供桌走上一遭,为的是让至圣先师解解眼馋流流哈拉子。如此看来,今朝的老狗虽说是百无聊用,血脉里流畅的却是实实在在的高贵与凝重。
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万般皆下品的处世哲理自然浸透了娘的骨髓。为了实现她那读书继世的持家宏图,长兄一降生,俺娘便因材施教不遣余力。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待到长兄要升初中的时候,文革来了,科举停了,他也随之失学了。
一番史无前例的瞎折腾之后,红得发紫的兀帅焚身大漠,臭不可闻的猫王官复原职。随着日历翻到西元七三,停了多时的科举也以考生必须经过群众的推荐为遮掩而卷土重来。其时的长兄不负俺娘的厚望,大学招生考试中因其能够在一群不知欧姆定律为何物件的同伴中理清法拉弟电磁感应理论的精髓而得以脱颖而出[1]。一时间,从娘的眼睛里仿佛又能够看得见重振书香世家的喜悦与曙光。可是这缕来之不易的曙光转眼即逝,到头来,长兄身上那块敌对地主阶级孝子贤孙的金字招牌还是让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多年的自学与努力化为回味无穷的一枕黄粱。
奈何邻居无邪的孩子难以体谅俺娘此时的失落与苦衷,长兄名落孙山后他小人家还一脸天真地垂问她:近日欣闻乡试中令郎名列全县第二,敢问他何日移步他乡高就?
对于这样不知深浅的伤口抹盐,我们的巾帼英雄就这么轻易认裁服输了么?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彼时的俺娘不露声色地压下了满肚子的涟漪,一脸平静地教训起那个不识时宜的稚童来:榜首的那厮今年就位,那明年岂不就应该轮到我们家那位屈居第二的榜眼了?!
之后明年复明年地又过了五个明年之后,长兄才终于在太祖宾天后的第二个春天里替俺娘和他自己圆了那个久违多时的大学梦。直到今日,老狗还时不时地还听见俺娘絮絮叨叨地念道,她这辈子过得最愜意舒心的日子,可就是四十来年前那个既居无翠竹又食无鸡肉的春节了……
有必要顺带一提的是,对于地处南国边陲的两广来说,穷也好富也罢,白斩鸡历来是家家户户过春节时的必备佳肴。那年春节老狗家中之所以食无鸡肉,其实就是因为用来过节的那些大阉鸡早早就为年前备考的长兄补充营养而一只不剩地全部提前宰杀光了。凭良心讲,那些节前就上了餐桌的白斩鸡,老狗自己也并不比长兄少吃了多少。
(下文)
(全文完)
脚注:
[1] 若以国学作一个粗略的类比,中学物理中的欧姆定律大概有如学童启蒙识字用的《三字经》,而法拉第的电磁感应理论则或许可以笼统地比拟为孔圣人的《四书》《五经》了。
那个时代虽然不远,但好像已经被人更改了历史。谢谢你们的真实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