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号院位于两条胡同交界处路东,整个院子都是桂华姥姥的财产。大院的门洞狭长,阴森森的通道旁边摆放着一具黑黢黢的棺材。棺材是给桂华姥姥准备的,好多年了,每年都要重新涂一遍漆。住户们早已习以为常,外来者大多会感到几分恐怖。
桂华姥姥家是靠开澡堂子发家的,解放后她家浴池公私合营了据说至今仍在继续营业。文革前每次洗淋浴收费是两角六分,肥皂是免费的,切成小块分发,浴池提供毛巾和拖鞋。私人物品可以锁进柜子里,沐浴时把钥匙链套在手腕上。老人们喜欢在洗完澡后,躺在沙发上休息。浴池还有搓澡,修脚,剪脚趾甲和按摩等服务项目。
桂华的姥爷原先是浴池雇佣的伙计,因桂华的姥姥是家里的独生女儿被招赘成了上门女婿。桂华的姥爷看上去像个绅士,令人不难想象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挺帅。她的姥姥偏瘫了,常年卧床不起,不过依旧眉清目秀,皮肤白皙,想必年轻的时候也一定是个美人。公私合营后,桂华的姥爷失去了对浴池的经营和管理权,赋闲在家享受着国家给的年息和红利。
文革开始以后,浴池的造反派没有忘记更没有放过桂华的姥爷。经过一段时间的批斗以后,桂华的姥爷和姥姥被赶出了京城。大概是在一九六七年末或者一九六八年初的一天夜里,半条胡同都能听到从六号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桂华的姥爷抱着奄奄一息的老伴儿坐上了平板车,途中她的姥姥就咽气了,不久后她的姥爷在其老家也去世了。
六号院不是典型的四合院,院内有正房七八间,南房两间,三间西厢房,没有东厢房。英子家住在西厢房,她的父母住在南边的屋子,她和三个妹妹与太奶奶住在北边的屋子,中间是堂屋。英子和妹妹们睡在大床上,太奶奶自己睡在单人床上。两张床平行摆放着,留出一条狭长的地面活动。堂屋对着门是一张八仙桌,摆着茶壶茶碗和暖水瓶,还有两个大瓷瓶。一只瓷瓶里插着鸡毛掸子和夏天用的蒲扇,另外一只则塞满了杂物。
英子的母亲是裁缝,她的父亲在铅笔厂工作,家里总是有成捆没有上漆的白杆铅笔。英子的父亲自幼失去了双亲,是由他的奶奶即英子的太奶奶抚养长大的。英子姊妹四人也全都是她的太奶奶带大的,当时老太太已经八十多岁了,仍能端着一双小脚给全家人做饭。
英子出生时感染了脑膜炎,经过抢救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她的智商却比正常人低。当时好像没有相关的特殊教育,七岁时英子进入了普通小学。不知道英子蹲了几次班,一九六五年秋季开学时我们俩成了同班同学。英子的脑子确实不好使,几乎每次考试,她的语文和算术成绩都是二分,故而落下了二分大将的绰号。
一九六六年六月份文化大革命开始,我们学校没有举行期末考试就停课了。英子彻底地摆脱了不及格的厄运,不仅小学毕业而且后来也顺利地拿到了初中毕业证书,分配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为此英子妈衷心地赞美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否则她的大女儿恐怕连小学毕业都难。
六号后院厕所前面有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里面住着我的另一位同学小翠,以及她的父母,哥哥和妹妹总共五口人。屋子里横竖摆着两张床,小翠的哥哥睡单人床,其他的人全都挤在大床上。除了床铺以外,屋子里仅有的家具是一个柜子,既可以当柜子装东西,又可以当桌子放物件。令我印象最深的是她家的地面,地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土疙瘩,看着浑身发痒。
小翠的父亲是个瘦小干巴的老头儿,与秀玲家相似,她的母亲也是续弦,在老家也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姐。由于屋里的地方实在是太小了,一年四季他们家的人都坐在外面的大柳树下吃饭。每到夏天柳树上就会出现一种名叫牵牛的虫子,虫子的身长二三十毫米,拇指般粗细,身体是黑褐色的有光泽还有白点儿。雄性的牵牛有触角,触角大约有十几毫米长短,小翠喜欢一边吃饭一边把牵牛拿在手里玩。
院子的两间南屋里住着一对姓刘的老夫妇,他们没有儿女,家里养了一只硕大肥胖的母猫。母猫频繁地生育,又变得越来越馋,老夫妇觉得养不起了想把它扔掉。刘大伯把猫装在麻袋里,用自行车驮着送到城外的野地,把麻袋口的绳子半松开,然后就骑车回家了。可是当刘大伯气喘吁吁地回到家时,却发现这只老猫竟然趴在门前等候他呢。后来刘大伯又想了其他的办法企图把猫扔掉都没有成功,最后它还是在家里寿终正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