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起日据时期,都十分留恋。说那时市场充足,治安良好。逢年过节时,“课长”提着礼物挨家探访员工…
辽宁财经学院曾有过最雄厚的师资阵容。到了1979-80年代初,中央财院、上海财院、天津财院等一线城市的财经院校相继复校,很多优秀的师资(有些老师原来就是这些财院的老师),纷纷离开了辽财。
师资—数学
教基础数学的俞诗纯老师个子不高,胖胖的、剪着短发,从脸庞上还可以看出是典型的湖湘美女。 俞老师神情淡定,说话不多,谁能想到,她曾是全国模范教师(1950-60年代),曾去北京参加群英会。又听说她的家庭在文革中遭遇极惨,他先生(也是辽财的教授)被造反派活活打死。他们是湖北人,也是名校毕业生。
俞老师是我遇到过的最佳数学老师,让我这个初一水平的人直接轻松学会了微积分。
她那时专门为文革中没有机会读高中的同学补习初高中数学课。我也要参加这个补习班,她一直淡定地笑着说,你不用来。我还是硬要补课,后来她也没有拒绝,她用三、四次课的时间,把几何与高中数学讲得明明白白,令我得益匪浅。
她最大的特点,就是能把很复杂的数学问题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表述出来,让学生轻松愉快地、在不知不觉中掌握了数学知识。
相比之下,后来我在Ohio University 遇到的那些南亚裔数学老师,都是把简单的数学逻辑绕着圈说,直到把你说蒙了(有时候他自己也蒙了),再炫耀、闪烁地说出解析过程(有时候过程还会出错)。
师资—建筑工程
一开始我几乎被退课:学建筑设计的基本功,是会看建築结构的“三维图纸”:即平视图、侧视图和俯视图。 以一栋普通的平房为例:从正面看是長方形的墙体加上梯形的屋顶;从侧面看可能就是正方形的侧面墙体加上三角形的兩侧屋脊;从上面向下俯视,则只能看到整个屋顶的形状。在看建築图纸的时候,一定要把三個维度描绘的平面图纸立体化,让那些纸上线条能站立起來,组成完整建築模型。
我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从平面变立体的建筑图纸,第一课下来我就昏了头,连最简单的桌椅的三视图也看不明白。班上有在工厂干过活的男生,用他们在工厂看三视图的的经验给我补课,我一直不开窍。以至于当时的辅导员专门来安慰我,甚至提到让我转系去学纯财务专业。(其实到了78级,我们系就被算作理工科院校来招生,据说78级学生素质在数学工程方面就比我们更强)。
授课老师:教建筑工程课的老师,对我这样的学生十分头疼,上课时常常拿自己打北方,让我们从正面、侧面和上面看他的外在轮廓线有什么不同。可惜这对我毫无帮助, 我怎么看他都是同样的一个小老头。我是怎么开窍的,自己也说不清:大概在第二个星期的某一天,我眼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线条和图纸突然都站立起来,片片相连,组装成房子的立体模型。我乐开了花,这事太神奇,有人以为我一开始是装傻。
这位老师的课不太精彩,虽然是几个班一起上的大课,似乎也不必那么喊叫。有一次他大概用力过度,在课堂上竟然短暂休克倒下(当时食品供应不足,营养可能不太够)。
我大概也因营养不良,每天上午前两节课,必会打瞌睡二十分钟。笔记就变得字迹模糊、斜窜下去好几行,然后断了。多年后同学聚会时,有人说起我当年的“臭事”:我通常坐前三排(看黑板清楚些),那天正睡得酣畅,老师突然提高声线,我一下子惊醒,顺口就说“课讲得不好就算了,还那么大声,让人觉都睡不踏实”。据说前排的同学都强忍着不敢笑出声,后排同学就没忍住; 老师也听见了,但是竟然没吭声。我记忆中完全没有此事,大概是睡梦中的小插曲。
期末考试的时候,老师比学生还焦急,还好他出的题,都事先帮助我们复习过,只要认真听课,应该没有大困难。后来有1/4的同学都得到满分。
师资—会计学:教会计学的X老师学养非常深厚,是解放前上海立信会计专科学校的毕业生,不但课讲得清晰详细,每节课必是满满的板书两三遍,常常一节课没讲完,就要值日生同学上去擦黑板。我自然要十分认真地抄写板书笔记。
那年放假回北京,搭乘电车时, 我居然上错了车,把108路误看成106路;又发现去商店时,很多价目标签都模糊不清。一查视力,才发现视力已经从1.5降到0.7,我只好去配了一副眼镜。老师的板书“威力”实在强;等到下个学期,不再上他的会计课,我的视力渐渐又恢复到1.5。
老师为人严谨,却非常善良,记得期末考试时,他见我用笔在纸上计算,小数点后面留到八、九位,一遍遍地出错,不能得出最后的整数值(大家都知道,如果最后得到整数值,就可以得100分)。急得他数次从我身边走过轻声叹气;最后我自己找到计算错误,一气呵成完成考卷,听见他在我身后长出了一口气(后来他也告诉我说他当时很着急,甚至有点后悔,不该出这么一道计算大题,小数点后面有七、八位数字,让没有计算器用笔算的同学吃了大亏)。
师资—英文老师:教英文的杨老师,是北京人。家住北京东四X条胡同。杨老师原来是驻外参赞,一口带着卷舌音的美式英文。我那时以为美式英文不标准且很土,天天听英语教学广播,费劲巴拉地想扳回成标准的伦敦音,没想到最后还是到了美国。杨老师在课上教我们唱电影《音乐之声》里面的歌曲“do-re-mi”,还点明让我领唱。后来有机会看了这部美国电影, 才明白杨老师的审美是很高雅的,虽然他当时穿着邋遢的破棉袄破棉鞋。
尽管我不愿意跟他学美式英文发音,他还是对我很好,他喜欢提问我、美滋滋地听我那别扭的英语发音。我去北京他家探望他时,他还鼓励我一定要留学美国。杨老师后来被中山大学挖走。
接续他教我们英文的,是位人高马大的上海人,是当年到东北插队的上海知青。他自称能被推荐上大学, 是因他整天打架,打遍乡里无敌手,又常常偷鸡摸狗,队里实在拿他没辙,就推荐他上大学离开。他学了英文(乡下人以为他像西方人的性格,很粗野)。
师资—日文和党史:教日文的X老师,我旁听他的课,常常笑得岔气,所以日文没有学好。老师和我差不多高,又胖又壮,自称“一立方”,高、宽、厚均等;又个性爽朗,得意地吹牛说,在大连人当中,他虽然显得矮,可他在日本早稻田留学时,常常被人“仰望”;在电车上他拉着车顶垂下的扶手,从腋下俯看一车的日本人。
他留学应该是在四十年代吧,当年日本人真的都这么矮吗?鲁迅先生身高只有1米58,好像在日本也没有显得矮。这位老师或许还真是标准身材。而且厚实魁梧,快可以参加相扑项目了。
东北在日据时期,通行日语教育。我在大连外贸局实习的时候,那些老员工都讲日语。有一位师父是日本孤儿(后来他去了日本,走之前还到北京和我道别)。
他们说起日据时期,都十分留恋。想到如今东北几乎成了中国的垫底省份,真是无限唏嘘。那时关东州(旅大)的人口中有超过40%的日本人,市场充足,治安良好。逢年过节时,“课长”提着礼物挨家探访员工。当因此日本人战败回国时,东北的百姓自愿收养了很多日本孤儿。
教我们党史的老师,好像姓“战”,当然他并不具备战斗性格,我们就是从他口得知,Mao曾被敌人逮捕、当了逃兵。当风向转左,他也得跟风。有一次我听他讲红军历史时,突然昏了过去(可能营养不良),被用一杯速溶奶粉救醒,那节课中断。后来同学遇到不想听的课,就调侃说,该妳出场了(意思是我故意昏倒,打乱老师唱颂歌的节奏)。
系主任和其他老师:我们的系主任是关连升老师。我没有修过关老师的课,只听说他的学问很扎实。在1970年代末,弯腰驼背的关老师,走在马路上就像一个泥瓦匠,衣服又脏又破,完全没有知识分子气质。
我们上大学时文革刚过去,很多老师都穿得过分“朴素”。有的老师上课时拿粉笔的手上还沾着煤屑,指甲缝里有面嘎巴,我们看见了都忍不住笑,老师却不以为杵,还借题发挥说“我从一大早起,排队买菜买粮做饭、送孩子参加活动、拖地板、洗衣服…,那就是战斗的星期天,比上课可忙多了”。
文革中东北极左路线畅行无阻,知识分子受到的践踏、蹂躏尤其强烈。(不像山西,大部分人对极左那套都是阳奉阴违)。他们经历了十年文革,背负着“臭老九”的身份,谨慎颤兢地给工农兵学员上课,言不由衷地唱些“革命高调”;否则可能会被举报。一旦迎来了第一批高考入学的学生,政治空气又开放,他们都倾心尽力地教书育人。
还有许多没提到的老师,都是极其优秀和谦卑的育人者。今天的学校网站上,找不到任何关于他们的信息。就像今天的社会一样,把虚假的吹捧上天,脚踏实地教书育人者,反倒被埋没在尘土中。不过,他们教过的学生,一定会记得他们、感谢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