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杯和尚,凌行婆来礼拜,师与坐吃茶。
婆乃问:“尽力道不得底句分付阿谁?”
师曰:“浮杯无剩语。”
婆曰:“未到浮杯,不妨疑著。”
师曰:“别有长处,不妨拈出。”
婆敛手哭曰:“苍天中更添冤苦。”
师无语。
婆曰:“语不知偏正,理不识倒邪,为人即祸生。”
凌行婆来礼拜,呵呵,她不是来礼拜,是来砸场子的。两人的针尖对麦芒在第三第四句中表露无疑。“浮杯无剩语。” 其实浮杯和尚答得很好,就是不可说的意思,你问第一义是什么, 我答不可说。 这老婆子呢,嘴巴可不饶人, 说你到底有没有悟道,我还是怀疑着呢。 浮杯和尚于是说,你还有什么别的见解,不妨说出来,其实也是挖个坑。只是老婆子机敏得很,没有跳进去,先下手揪住了和尚的鼻子, 被她嘲弄了一番。
这一仗,两个人应该是平手,老婆子嘴上占了点便宜。机锋有那么一点点,不过不算是撼动人心的对话。
后有僧举似南泉,
泉曰:“苦哉浮杯,被这老婆摧折一上。”
婆后闻笑曰:“王老师犹少机关在。”
澄一禅客逢见行婆,便问:“怎生是南泉犹少机关在?”
婆乃哭曰:“可悲可痛!”
一罔措。
婆曰:“会么?”
一合掌而立。
婆曰:“伎死禅和,如麻似粟。”
凌行婆这一句“伎死禅和”则是撼动人心的大法语。我们的本来面目是什么?凌行婆用了“伎死禅和”。利山和尚用了“空华阳焰”。六祖用了“空知”。赵州和尚和寒山子用了“苍天”。南泉用了“去也”。我用了“觉空”。
天下象我这样苦口婆心传禅法的, 只怕没几人。 连总结报告都帮你写好了, 你若还不悟, 真是该打呀。 后半句“如麻似粟” 是她骂澄一禅客傻不拉几,不用去花时间多想。 一切的刀斧,都是伎俩,所有的法门,都是伎俩。只有伎死,才是破禅!你只要还在用伎俩,就是披枷带锁。
一举似赵州,州曰:“我若见这臭老婆,问教口哑。”
一曰:“未审和尚怎生问他?”
州便打。一曰:“为甚么却打某甲?”
州曰:“似这伎死汉不打,更待几时?”
连打数棒。澄一禅客好可怜,刚在那边被凌行婆骂完,跑到这边又被赵州和尚打。赵州口中的伎死汉是指澄一禅客,并不是指凌行婆说的”伎死禅和“。 我有时候想,这些古时候一心求法,希望能造访明师的禅客们,风尘仆仆地从一个地方去到另外一个地方,风餐露宿,被人骂,被人打,被人嘲讽。可是,只要能得到几句开示,就欣喜若狂。今人,还有谁可以如此为法忘形?还有吗?
这本书的书名叫《断臂求法》,我请大家重温这一段。
其年十二月九日夜,天大雨雪。光坚立不动,迟明积雪过膝。
祖悯而问曰:“汝久立雪中,当求何事?”
光悲泪曰:“惟愿和尚慈悲,开甘露门,广度群品。”
祖曰:“诸佛无上妙道,旷劫精勤,难行能行,非忍而忍。岂以小德小智,轻心慢心,欲冀真乘,徒劳勤苦。”光闻祖诲励,潜取利刀,自断左臂,置于祖前。祖知是法器,乃曰:“诸佛最初求道,为法忘形,汝今断臂吾前,求亦可在。”祖遂因与易名曰慧可。
大雪纷飞的夜晚,慧可如果跪了一个时辰,见达摩祖师没有搭理他,羞愤难当,愤而离去,他就成不了二祖。如果跪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达摩说他小德小智的时候,羞愤难当,愤而离去,他就成不了二祖。 可是他没有,他自断左臂,以死明志。于是他听到了下面这段开示。
可曰:“诸佛法印,可得闻乎?”
祖曰:“诸佛法印,匪从人得。”
可曰:“我心未宁,乞师与安。”
祖曰:“将心来,与汝安。”
可良久曰:“觅心了不可得。”
祖曰:“我与汝安心竟。”
达摩祖师只开示了他三句话,这就够了。这三句话,就足以让他明心见性,成为东土禅宗第二祖。你求人教你生死解脱之法,受不得一丁点委屈,只能是自障成就,与他人何干。你知道佛教为什么让你念经持咒吗?为什么让你做大礼拜吗?为什么让你一路磕头去拉萨吗?这些都是去除我慢的对治法,让你对佛,法,僧,产生无比的敬畏之心。密宗更是要求视师如佛,对上师必须有无比的信心。如此,对上师的教诲才能信受奉行。
婆闻,却曰:“赵州合吃婆手里棒。”
后僧举似赵州,州哭曰:“可悲可痛!”
婆闻此语,合掌叹曰:“赵州眼光,烁破四天下。”
州令僧问:“如何是赵州眼?”
婆乃竖起拳头。僧回,举似赵州。
州作偈曰:“当机觌面提,觌面当机疾。报汝凌行婆,哭声何得矢。”
婆以偈淋曰:“哭声师已晓,已晓复谁知。当时摩竭国,几丧目前机。”
凌行婆与赵州和尚, 只是在互相调侃而已, 其实都明白, 对方也是天下第一高手。其实,“伎死禅和”,“空华阳焰”,“空知”,“苍天”,“去也”,“觉空”, 都还是方便,一切的言语,都是方便。
真正的化境, 是婆乃竖起拳头, 却一言不发。僧问赵州眼,婆竖起拳头,大倒是大,只是不能见。性中无相,相中无性,心不可明,性不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