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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单耳倾听》第17章 - 雪下的暗流

(2025-10-28 19:38:54) 下一个

顾辰从厨房收拾完出来,自然地坐到若溪身边,指尖轻轻梳理她的发丝:"这几天想我没?"

"这还用问。"她抬眼迎上他温柔的目光。

他一把将她揽到腿上:"给你讲个趣事?"

"好啊。"她微微弯起嘴角,难得他主动要说笑话。

"今天在上海机场,我正在点早餐,突然有人挽住了我的胳膊。回头一看——"他故意顿了顿,"是个完全不认识的姑娘。"

"然后呢?"

"我问她是谁,她慌慌张张看了我一眼,扭头就跑了。"他低声笑起来,胸腔传来沉稳的震动。

"瞧把你得意的。"她轻轻戳他的肩膀,"那姑娘很漂亮吧?"

"说不上多漂亮,但那双眼睛特别干净。"

"干净?"她心头莫名一紧,"一个人的干净,真能从眼睛里看出来?"

"当然能,"他的手指轻抚她的脸颊,"就像我第一次见你时……"

她不着痕迹地偏过头,避开他的触碰:"那现在的我呢?"

他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缓缓收回,转而环住她的腰:"现在的你,眼里藏着心事。"

他的目光深沉如潭,有关切,有探寻,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暖意。他分明感知到了她情绪下的暗涌,却选择停泊在安全的边界。

"我就不能有自己的心事吗?"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看不起老魏,对北芳藏着秘密。可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看来我这个笑话讲得不好。"他松开手,站起身,"本想逗你开心的,反倒让你更沉重了。我去洗漱。"

望着他走向浴室的背影,若溪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动,随即却被更汹涌的愧疚淹没。他察觉了,却选择不问。这份体贴此刻像一面过于明亮的镜子,照得她所有隐藏的不安都无所遁形。她宁愿他追问,哪怕要继续编织谎言,也好过这样被他温柔地"保护"着,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躲在阴影里的懦夫。

"等等,"她站起身。

他侧过身,以为她要说点什么。

"我也没洗漱。"她轻描淡写地说。

夜深了,两人并肩躺在床榻上。中间隔着的距离,比往常宽了一指。顾辰平躺着,呼吸平稳得像睡着了。但若溪知道他没有——就像他知道她也没睡着。

在黑暗的放大下,每个细微的声响都格外清晰。她能听见他并不沉深的呼吸,能感知他刻意保持的静止。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伸手拥她入怀,也没有试图打破沉默。他只是在那里,用沉默陪伴,也用沉默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一道名为等待的界限。

若溪闭上眼,神农的“床照” 、北芳爽朗的笑声、那个刺目的玫红唇印、顾辰克制深沉的目光……在脑海中交织成网。他给了她足够的空间,但这空间此刻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她与最亲密的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层再也捅不破的冰。

***

北京的初雪来得格外猛烈。后半夜起,细密的雪籽就密密匝匝地敲打着屋檐,待到晨光熹微时,已化作漫天飞絮。鹅毛般的雪片不知疲倦地倾泻,不过两三个时辰,便将整座古城染成一片苍茫。

《经济瞭望》报社对面,小卖部的屋檐下,一个裹着臃肿军大衣的身影已在风雪中伫立多时。雪花在他肩头积了厚厚一层,帽檐下的眉睫都挂满了白霜。赵寒不停地交替跺着双脚,积雪早已没过小腿,每次抬脚都要带起簌簌雪沫。他呵出的白气刚出口就被寒风撕碎,唯有那双冻得通红的眼睛,始终死死盯着报社的院门。

一辆公共汽车喘着粗气在站台停靠,吐下几个瑟缩的乘客。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林若溪穿着藏青色呢子大衣,颈间一抹鲜红围巾在雪色中格外醒目。她正低着头,顶风冒雪快步走向单位大门。

确认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内,估摸着她已到了编辑部,赵寒才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推开小卖部的门,走向那部黑色的公用电话。冻僵的手指笨拙地拨通报社总机,请转林若溪。

"喂,您好?"电话那头传来她的声音,清晰而职业。

"林若溪吗?"赵寒的嗓音因寒冷和紧张显得沙哑,"我是赵寒,打搅你了。"

电话那头有明显的停顿。"赵寒?你在哪儿?"她的声音压低了些。

"我就在北京。就在你单位对面。"他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天地,忐忑地问,"能……见你一下吗?"

更长的沉默。他能听到电话那端隐约的嘈杂声。

"你有事吧?"她再开口时,语气里添了几分审慎。

"是,"赵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出来躲了一段时间,心里乱得很,想寻条出路。想到你……你见识广,或许能给我指个方向。"

听筒里只有电流的嘶嘶声和她的呼吸声。赵寒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赵寒,"终于,她开口了,声音冷静而疏淡,"我不能见你,请你体谅。"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但我可以给你指条路,一条或许适合你的路。"

她语速很快地给了一个名字——那位陕西矿业集团的王老总,以及一个电话号码。"你就说是我介绍的,问问那边有没有机会。记住,只提求职,别的什么都别提。"

"谢谢!太谢谢你了,若溪!"赵寒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不用谢。祝你好运。"她挂了电话,仿佛也切断了与他最后的牵连。

赵寒握着话筒,在原地伫立了许久,才慢慢放下。风雪依旧肆虐,但他的心里,仿佛透进了一丝微光。

***

陕西的风裹挟着黄土高原的粗粝。

赵寒几经辗转,终于见到了那位气度不凡的王老总。

办公室宽敞得能听见回声,暖气烘得人脸颊发烫。王老总听完赵寒磕磕绊绊的自我介绍,听到"林若溪"三个字时,手指在宽大的红木桌面上轻轻叩击。

"小赵啊,"他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分量,"你的情况,我大概明白了。业务骨干,又是林记者推荐来的,按理说,我该把你留下。"

赵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王老总话锋一转,"咱们矿业系统,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就这几家大的国企,盘根错节。我今天留了你,可能就是打了神农矿业那边的脸,断了以后合作的路子。这个代价,不小啊。"

希望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赵寒脸上血色褪尽,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攫住了他。"王总,那我......我改名换姓!行不行?只要有个地方干活就行!"

王老总摇摇头,笑了笑:"哎,小伙子,男人坐不改名,站不改姓。没必要走到那一步。"

赵寒彻底灰心了,站起身:"那不麻烦您了。"

"年轻人,别急嘛。"王老总抬手示意他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国企的门暂时对你关了,但路不止一条。我们陕西,好多村子都在自己挖煤,小打小闹,不成气候。你懂技术,有经验,为什么不想办法,自己拉支队伍,搞个私营的挖煤企业?"

赵寒瞪大了眼睛,这个主意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眼前厚重的迷雾。自己当老板?这个他从未敢想的念头,此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他荒芜的心田里炸开。

"可是......没资金,没设备......"

"政府现在鼓励乡镇企业,解决就业是大功劳,你去申请,贷款不难!"王老总说得笃定,"至于设备......我这儿倒是有不少旧的、闲置的,租赁给你,按规矩付租金就行。你这还是帮我盘活资产呢!"

巨大的转折让赵寒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连连点头。

***

一个月后,"渭河煤业互助社"在鞭炮声中开了张。赵寒剃短了头发,人瘦了,也精干了,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他带着一帮当地的农民和几个信得过的老师傅,开始承包附近那些被乱挖滥采弄得千疮百孔的小矿洞。

三个月后,账本上开始出现盈利。科学规划减少了无谓的消耗,安全措施到位避免了事故,产量和效率都上去了。赵寒看着账户上逐渐增加的数字,心里那点被浇灭的火苗,又开始窜动,甚至燃起了更旺的火焰。

王老总顺道过来看看他,颇为满意:"小赵,干得不错!你在这片可是小有名气了,关键是解决了这么多人的饭碗。"他当场拿出大哥大,给林若溪打了电话。

"林记者啊?我老王!你推荐那个赵寒,小子真不错!弄了个互助社,风生水起,这可是个新方向啊,你们报社该来报道一下!"

林若溪在电话里客气地回应:"王总,您说的是。我跟我们领导说说看。"

这话被旁边的唐诗涵听了去。"新动向?"她立刻凑了过来,眼睛发亮,"若溪,这算是企业改革和农民工就业的典型吧?你搞了一个三角债的大料,这个......让给我去跟吧?"她语气带着撒娇,眼神却透着势在必得。

林若溪看了她一眼,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好,你去跟吧。"她转过身,心里默想:赵寒,我能帮你的就到这儿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好。我们最好,不要有交集。

唐诗涵如愿以偿,挖到了"农民工互助创业"这个新鲜题材,稿子写得花团锦簇,又让她在版面上风光了一把。

***

暮色四合,雪花纷飞。老魏那辆黑色奥迪100准时停在报社楼下,他是来接北芳下班的,但她外出采访尚未归来。

林若溪正巧下楼,看见唐诗涵步履轻快地走向车子,拉开车门自然地坐进副驾驶。车辆并未停留,径直驶向与北芳家相反的方向——那是通往唐诗涵住所的路。

林若溪的眉头不自觉地蹙紧。风雪天搭个便车本无可厚非,但两人之间那种不言而喻的熟稔,却让她心里泛起一丝不安。"芳姐,"她暗自思忖,"你真该提醒提醒老魏了。再可靠的男人,也经不起有人这般主动啊。"

车内暖气氤氲。唐诗涵的左手若有似无地搭在老魏腿侧,声音软糯:"魏哥,这么冷的天还专门来接芳姐,真是辛苦了。"

老魏目视前方,神色未变,只淡淡道:"诗涵,不必在我身上费心思了。"

"怎么了魏哥?"唐诗涵故作诧异。

"我这毛病多年了,"他的声音里带着认命般的平静,"从来不行。中西医看了个遍,都没用。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唐诗涵脸色微变:"可上次……上次你不是说喝了酒才……"

"不是骗你,是我不愿面对现实。"老魏打断她,语气里透着难以察觉的疲惫。

"我不信这个邪!"唐诗涵的倔劲儿上来了,"要不……去我那儿?我再帮你'看看'?"话里满是暗示。

鬼使神差地,老魏没有拒绝。或许是对顽疾的最后一丝不甘,让他将车转向了那个熟悉的小区。

暖昧的灯光下,唐诗涵放了一盘罕见的日本三级片录像带。她又递来两片白色药片:"喏,托朋友从国外带的,听说很管用。"

老魏将信将疑地吞下药片——这些年来他吃过的药能装一车,也不在乎多这两片了。

"走,我们去泡个澡放松放松!"她拉着他走进热气蒸腾的浴室。

渐渐地,某种沉睡多年、他早已放弃的原始冲动,竟奇迹般地苏醒了……

事后,老魏望着天花板恍如隔世,嗓音沙哑:"原来……做男人是这样的……"他侧过头,"诗涵,你要我怎么谢你?"

唐诗涵点燃一支烟,斜睨着他半真半假地笑:"要不,你娶我?"脸上却看不出几分认真。

老魏沉默片刻,摇头:"不。这些年已经亏欠北芳太多,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她。"

此后几周,唐诗涵仔细观察着北芳,想从她脸上找到久旱逢甘霖的痕迹。"我帮你治好了男人,你怎么一点都看不出享受?"她暗自嘀咕。

当她再约老魏时,他却不再接电话了。

林若溪虽察觉到唐诗涵和老魏之间有些逾矩,但每每想起北芳那句"我对我家老魏放心得很",便又把提醒的话咽了回去。有北芳这样善解人意的妻子,老魏真会被蛊惑吗?但愿不会。就像她自己,整颗心都在顾辰身上,任他金山银山,也休想动摇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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