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知青”时,插队在新淮公社门楼大队陈墩生产队,现在下属佘村,生产队离佘村不远。这次跟着老公“打酱油”来佘村搞调查,理所当然当然要回当年的生产队看看。
当年,陈墩生产队有张、董、佘、梅四个姓,每姓三家,共十二家,不知为啥,没有一家陈姓。
我当年下乡时的队长姓张,时年廿三岁,全家八口人,除了刚出生三个月的儿子,他的父亲、母亲、老婆、以及弟弟、妹妹全都下地挣工分。张家老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好,挣不了工分,却也天天坐在火桶里削篾片做鱼钩,给他老父亲打鱼用。老父亲几乎每天天不亮就背着渔网、鱼盆下河打鱼卖钱。当年,我们下乡的第一个晚上,在他家吃饭时下饭的鱼,就是他打的。
这次,我一回村就去了张队长家,可是,他的老奶奶和父母亲早已过世,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已长大成人。大儿子在镇上的中学当教导主任,我在村里时,他喊我姑,是全家的骄傲。我去的那天,老队长特地喊他回来陪我们吃饭。老二在我离开村子时还没有出生,可现在,不但娶了媳妇,还把三岁的儿子放在家里让老妈照看,夫妻俩在深圳打工,赚钱回村盖了两栋二层别墅楼,一栋自己的,现时空着租给了来村里承包土地的专业户,一栋给老爸。老队长住的别墅楼里安装了煤气灶、自来水、蹲式卫生间,一点也不比城市差。老三在城乡结合处开了家餐馆兼麻将屋,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老四是个女儿,在离家不远的火葬场工作。我们来了,老队长特地把她喊回来做饭。老五开小型卡车跑运输赚钱,小日子过得滋润的很,这次,就是他把我和老公从城里接回佘村来搞调查的。老队长自己也已经七十多岁,身板还很硬朗。他不但在离家不远的河堤上养菜牛,还在家里养猪和鸡、鸭、鹅等家禽,虽然忙的很,但每年的收入还是蛮可观的。
张大个子,就是当年跟老队长一起,把我和晓潇接到村里来的农民。我在村里时,这老兄是个快三十岁的人了,老实吧唧,有个兄弟,廿多岁左右,也是木木呐呐。当年,兄弟俩在队里都是每天挣十分工的好劳力,可是,还是穷的讨不起老婆,养不起老娘,一家三口全部家当,只有二小间破草房,除了必须有的烧饭大灶,连睡觉的床也没有。夏天,娘仨三张草席;冬天,兄弟俩睡队里打稻子用的大方桶,老娘睡草堆。廿多年前,张大个子倒插门,远嫁了一寡妇,生了个儿子,后来,又带领全家返回陈墩分了田地。眼下,他和老婆住在村里,儿子在外打工,光棍一生的、会水的弟弟,刚刚在我们来村前不久溺水而亡,而已快八十岁的他,则已经在自家新盖的,二层小楼旁边的破草屋的破竹床上,中风卧床了八年。
村里唯一的老富农——张家老爹,自从那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女儿出嫁后,在村里已成了绝户。当时村里唯一的小楼,如今已歪歪倒倒地隐藏在一片草木中,四周被村里新盖的楼房包围着,近前不得,我只好在老队长家的楼上远远地看了看了它了事,真是今非昔比,满目凄凉!他们家唯一的外孙——白武林,我在教堂里还碰到了他,他也在离陈礅不远的村子里,做了一家人的上门女婿。当年和我一般大的小伙子现在看起来混的不错。
我下乡第二年的队长姓董,是我的对门邻居。(当年,他们家的毛厕就是我们每天要去的地方。)董队长不爱说话,我和萧对他敬而远之,他的老婆秦小妹,却生性开朗,我和萧都很喜欢她。我在村里时,他们家穷的真是叮当响。当年,夫妻俩仅有的儿子,都已能放牛挣工分了,因为沒钱看病死了,秦小妹抱着儿子的尸身哭了一天一夜,那个凄惨,神仙也要落泪!三个五岁、三岁、一岁的女儿,让秦小妹家里地里忙的开不了交,不能出全工,夫妻俩一年到头也挣不到几多工分,可小妹还是成天嘻嘻哈哈。这次在回村的路上遇见,只见她耳朵上挂着金耳环,双手上戴着金镯子,身上穿的也还干净,多年不见,还是那性格,见到我们,一通嘻哈。只是董队长早已过世,她孤身一人,住在一间约廿平米的破草屋里。草屋里间是张小竹床,上面胡乱堆着床漏出棉花的破被。外间是个烧稻草的灶屋,除了有一个烧稻草的大灶,还有台电冰箱。我打开冰箱门,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碗黑糊糊的老咸菜。她对我说,她身上的金器和家里的冰箱都是已出嫁的三个女儿给买的。
我在村里的时候,队里的会计姓佘,老婆是村里的裁缝。夫妻俩当年只有一个上小学的独生女儿。我走后,他女儿几年后也高中毕业回乡务农,以后远嫁它乡。如今七十多岁在村里干了多年的佘会计,老伴早已过世,自己也已中风好几年,和一个远房的侄子住在一起。那天在村口,我见他提着个酒瓶子,拎着个纸包,去老佘村打酒、斩卤鸭子刚回来。别看他走路不稳,讲话哆嗦,见到我,还是高兴地直呵呵。我对他说,中过风的人不能喝酒,他回答,他那每月100块的养老金在乡下根本花不掉,只好见天喝酒、吃鸭子花完了事。
我在村里时,有户住在村后池塘边的五兄弟,也姓佘。老二当年已结婚生子,也没分家出去。这次回村得知;他们家老大早些年,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从没回村子里过。老二的儿子眼下在外面打工,老夫妻俩和其余仨兄弟分了家。剩下老兄弟仨,如今仍然挤住在一间破草屋里,光着棍,看情形,没脱贫还嘴不怂。
想当年,队里打的粮食和农产品都是按人头分,小孩和大人分的一样,小孩多的人家粮食吃不掉,可以去粮站卖钱。佘家五个年轻劳动力,四条光棍,都是挣十分工一天,可分的口粮还不够糊口的。我在村里时,五兄弟一家七口,一到年关队里没活干,就出门讨饭,直到过年后,生产队开春大忙才回来。农村分田到户前,他们家年年如此。
在村里,没有见到当年梅家的人,但见到几家后来迁移来的外姓人。看样子,这些外姓人都过的挺好,家家小楼住着,小轿车开着。
陈墩是个自然村,坐落在漳河境内的圩区里。以前,一旦雨水多了,极易内涝。记得我在村里的第二年夏天,老天爷接连下了一个多月的雨,整个村子被包围在一片汪洋里。村外,快成熟了稻子全都淹在水下,队里的男劳力全部下水扎猛子割稻头,才抢回来一点点粮食。现在,自从河道被取直拓宽后,这里再也不会发大水,乡亲们再也不用在冬天农闲时挑土垫圩啦!
想当年,燃料在陈墩是个大问题。田里的稻草、麦秸都按工分分。我和晓潇工分少,分的稻草不够烧两个月的。那时,我俩跟着队里乡亲去佘村的山上砍过柴,捡过路边的牛屎贴在墙上做粪干,还不怕辛苦,从家里带过煤饼和和烧煤的炉子来乡下。可现在,村里除了秦小妹和那仨条光棍家,家家用上了液化气。燃料的问题解决了,往年抢手的稻草现在倒成了废品。把它们割倒还田吧,田里要不了许多,烧掉吧,不被允许,说污染大气。拿去造纸是个好办法,可造纸厂也是个污染大户啊!
总之,陈墩现在变好了,乡亲们的生活富裕了。至于还有诸多不如意,只能慢慢来啰!
漳河的河道取直拓宽后,河床变宽,农民在冬天农闲时再也不用挑圩了。另外,以前,村里的人们过河都是靠一条小木船人工载客,各个生产队年终给船家分钱分粮。现在,河上有一条机动船往返,船票五毛钱一人/次。
农民也有私家车
农民在自家菜地里偷偷地烧豆秸
老队长家的小楼,圈养的家禽
当年宝贵的稻草,现在成了废物
村子里大部分人家盖了小楼,围了院墙,村中的路边也有垃圾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