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向新的任务
国庆过后,厂里除总装班还在做仪表厂的收尾工作外,各班组都正式转入手表原件的生产。部件班的任务就是两个:做手表后盖的防震垫圈,以及把手表和表带链接起来的耳簧。这个垫圈是很细的一个环形不锈钢圈,并且有上下凸凹的波浪,形状比较复杂。它放在手表的后盖里面,起到垫圈和防震的作用。我的任务就是做冲压这个不锈钢垫圈的模具。于是,我就成了模具钳工。
做模具实在是个精细活,对我这个急性子来说真是个很大的考验。模具对尺寸要求非常严格,不仅要求尺寸准确,还要光洁度很高,要求各部分配合非常好。因为是用在冲床上,要从不锈钢片上冲下一个个环状的零件来,所以对硬度要求也很高。因此,必须先用车床粗加工,用铣床进一步加工并留下一定的余量。然后经过热处理使之获得很高的硬度,再用磨床加工到要求的精度,还要用油石细细地打磨……。每一步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
周昕带着我,慢慢地做这个模具。每一步都要用汽油把粘附在上面的细微铁屑清洗得干干净净。在这个过程中,我逐渐学会了看模具的零件图纸和装配图纸,学会了模具的安装和调试。这时我才发现,这里有很多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虽然自己在电站里接触了一些机械,但实际上真正在机械基础知识方面懂得实在太少!记得还在做仪表零件时,有次楼上总装班急需一批直径两毫米的铜螺钉。我领着大家加班加点干了几天,做出了上千个螺钉。没想到这螺钉的规格不仅仅有直径,还有螺纹疏密的要求,就是所谓的“粗牙”和“细牙”。结果辛辛苦苦做的螺钉不是他们所要的那种细牙螺丝。我看着那一大盒不合要求的金光闪闪的铜螺丝心疼极了。车间王书记倒是护着我,一声不吭地赶快安排人再做一批。但我很难自己原谅自己。从那时起,我就买了几本有关机械加工和制图的书开始学习起来。
我那时还年轻,脑瓜子好使,几个月下来,就能比较熟练地看懂各种图纸了。自己觉得好像挺够用的。然而后来当我调到设备班和技术室去以后,才发现这里的学问好深啊。要是自己设计机器的话,还差得很远很远!
一九七五年,是文化大革命的第九个年头,是国营单位的工人“七上八下九走光”的年头。我们集体单位的工人能天天上班就已经很不错了。平时厂里很少有人在认真干活,更不用说还有人在那里傻乎乎地学技术。每天中午休息时,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打牌,只有我在一边看书,好在没人干扰。记得有天中饭时,我拿着书去问正在吃饭的吴工几个问题,他看着我,一口饭噎在嘴里半天没有动。可能是没有想到,在这个年代居然还有人问他技术方面的问题吧。后来,他挺认真地对周围的青年工人说:“你们要像小江那样,多看看书才是啊!”。周围发出一阵嗤嗤地笑声,不知道是在笑吴工,还是在笑我。
其实,对一个做模具的钳工而言,因为各种车刨铣磨的工作都是送到其它车间去做,我们主要的工作就是用钻床加工,能否用好钻床就是钳工的本事。俗话说“车工怕车杆,刨工怕刨片,钳工怕钻洞”,特别是钻很深很细的孔。经过一段时间摸索,我发现其实开钻床也有很多窍门:只要正确选取钻头直径和转速的关系,钻深孔还是能做到的。到后来,我甚至学会了钻弯曲的孔。有次在模具的排料孔处居然钻了一个九十度的弯洞,让模具中的废料能从侧面掉出来。那天上午,我先钻了两个相互垂直的孔,已经非常接近了。然后在保持钻头转动的同时,把工件缓缓地转动,钻头就逐渐弯了过来,等到弯曲四十五度后,居然钻透到另一边去了,最后从垂直的孔里慢慢露了出来。而且仍在转动。周围站满了人在看我钻孔。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看来金属的韧性比我想象的要大很多!
就这样,我逐渐熟悉了车间的工作,基本上是游刃有余了。工作虽然有些累,但是想起在农村农忙的辛苦,觉得和那时候相比,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心里感到很知足。由于干活时从来是自己干得最多,而且多很多,大家对我也就没意见了。这段时间是我心情最愉快的时候。
有天上午,我正在做模具,周昕看看我,突然说:“江班长,你是不是生病了啊?怎么满脸通红?”我很奇怪地摇摇头说:“没有啊。”班上的同事听到后看看我,都异口同声地说:“是啊,你肯定在发烧。”他们把我拉到厂医务室,用体温表测了体温,根本没有发烧。医生也感到有点莫名其妙,又把我带到街道医院去检查。那边的医生还是比较有经验,马上给我量了量血压,发现我的血压很高。这时才想起来,我在农村时就已经有高血压了,不过那时候没人把这病放在心上。我拿着一包药丸回到车间,车间的工人看到我拿着药,不相信地说:“江班长怎么会生病?哪里有这回事?”拿起药就扔掉了。我自己也感到这好像不是个问题。直到十几年后,才发觉问题已经变得非常严重。
一天吃中饭的时候,操书记和我们坐在一起边吃边聊。突然,他回过头来看着我,诡异地说:“你把手伸给我,给你看看手相。”。我狐疑地看着他,把手伸过去。操书记仔细看了看。叹口气对大家说:“这个庙太小,供不起小江这个菩萨。将来他的屁股底下会冒烟的。”大家“轰”地笑开了,我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共产党的书记会看手相?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挖苦我?
年底,造防震垫圈的模具终于完工了。我把它安装到冲床上,大家都紧张地看着,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我和周昕仔细检查了模具的装配情况,点了点头:“可以了。”。于是有人拿来一张不锈钢片,放到冲床的上下模具之间。只听到“咔嚓”一声,一个灰白色的环状物从冲床跳了出来。车间主任吴师傅用镊子夹起垫圈翻过来翻过去地看,又戴上放大镜仔细看,最后说:“嗯,形状还差不多,就是边缘有毛刺,有点挂手。”我立刻明白:要么是模具的刀口不够锋利,要么是上下模具对的不是很准,不锈钢片不是很快切下来,而是有点扯拉下来的意思,所以就形成了一些毛刺。于是我们仔细调整了模具的相对位置,再用油石把模具的刀口又仔细磨了一下。这次冲压的声音明显轻松很多。吴师傅拿起垫圈,看了看,点点头,取下自己戴的手表,打开后盖,拿出里面的垫圈,把刚冲压出来的垫圈放了进去。他歪着头看了一下,满意地说:“不错,和这个表上的防震圈一样啊!”大家“啊”的一下子欢呼起来。每个人都高兴极了。
这是我做出来的第一个手表元件啊。我心里的高兴,那就不用提啦。
新年快乐!
讲的都是工具与材料间的关系。车刀顶着材料切削,细杆很容易变形。其他同理。
真没想到钻头竟然能拐弯了。一定是转速很慢才行,另外钻头材料韧性很好。
这是人心比人心的大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