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不啃的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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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打摆子” 56

(2019-12-07 19:51:30) 下一个

第二次“打摆子”

 

七月底,我开始留在家里复习功课。刚看了两天书,就感到不舒服了。开始我还以为是干体力活惯了,不适应坐下来看书,就坚持看下去。但情况的发展告诉我显然不是这回事:人开始一会儿发烧一会儿发冷,头痛得像要开裂,连站也站不起来了。到二十七号下午,我开始意识到,可能是去年打摆子没有治断根,又一次复发了。正准备去医院,妇女队长刘桂兰跑来通知我,说公社和大队要来人整理推荐上大学的材料,晚饭后都来我那里,要我在屋里等他们。这可是头等大事。

我勉强支撑着他们到来。他们在那里讨论,我则借口“回避”,躺在隔壁的床上。当时是三伏天,可我冷得上下牙直打战,话都说不清楚了。好容易等到快十一点,审查才搞完。我立即清理衣物,准备去油田职工医院。张崇武看到我站都站不稳了,非常担心。就说:“我陪你一起去吧,一个人病成这样,还半夜走路,太危险了!”

于是,我手里拄着一根棍子,走几步歇一歇,非常艰难地,慢慢地往荆门挪动。半路上又呕吐了几次,人更加虚弱,只好走走停停。张崇武陪着我慢慢走,我想他肯定感到无聊极了,一边走一边用棍子随便地敲打着四周的东西。其实这声音并不大,但那时我高烧的脑袋里好像是空心的,那声音传到里面,仿佛是在用重锤拼命地敲我的头,让人痛得无法忍受。我不得不跟他说:“你不要敲了,我的头太痛了!”张崇武只好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后。我真的觉得很抱歉,但也实在没有办法了。就这样,我们走走停停,听到鸡都叫了几遍,天已经微微发白,才赶到了十里牌医院。等找到了大姐姐,我已经是筋疲力尽了。

荆门是疟疾的高发区,所以医院见这种病人也很多。医生立即叫我住院,开始治疗。我一躺上病床,立刻就昏昏沉沉地睡了,也不知道张崇武是什么时候回去的。我就这样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周。

躺在病床上的日子,我心里一刻也没有放松。马上要考试了,这可是决定命运的考试啊!数学我倒不怕,但作文不是很好。周建明是我们班上的才子,很会写文章。前不久帮我写了一篇知青在农村接受再教育,并参加阶级斗争的作文,给我参考。那文笔确实不是我自己能写出来的。所以在医院里,我一边打吊针,一边默默地背他写的文章。时间倒混得很快。

一天傍晚,医院开始给病人供应晚饭。我买了一两饭,吃完后觉得没吃饱,想再买一两饭。谁知卖饭的人突然沉下脸来说:“不卖了!”我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奇怪地问:“为什么?”她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这些黑五类,反革命家属,吃了这么多,还要吃,就是不卖给你!” 我呆住了,拿着碗很尴尬地站在那里。大姐姐在医院里是作为“反革命子女”看待的,根本就不让她看病,天天在建筑工地劳动。所以那里的工人肯定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我心里难受极了,恨不得马上出院回去。这时,有个医生走过来,很严肃地对那个打饭的女工说:“他是医院的病人,你不能这样对他说话!”并在那里打了一两饭递给我。我拿着饭,一点胃口也没有了,端着碗回了病房。我默默地坐在屋里,心里乱极了。我不想再呆在这里,我想尽快回去!

八月二日,我拖着虚弱的身体,回到了生产队。

我刚从医院回到队里,张崇武就告诉我,他所有的手续都办好了,打算后天就走。他要转到汉阳县的农村。一来离武汉近一些,二来那里收入也高一些。看来他和他家里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了。

这是小组里离我而去的最后一个人。秦以钦虽然还算是队里人,但和我们原本不熟,后来搬到小卖部,和我们一点来往也没有。如同队里人说笑话:“连尿都不朝这边屙”。所以,张崇武一走,我就真正的孤独一人了。

我和张崇武是很多年的老同学、老朋友。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农村,一直就在一起。说是相互依靠,实际上他对我的帮助要比我给他的多得多。但此时此刻,我已经没有很多话说了。默默地看着他清理东西。张崇武一辈子过得很坎坷,文化大革命前似乎是天天向上、一路顺风。但自从文革开始,他倒霉的事情就接踵而来。开始他家里在武汉锅炉厂被整得很厉害,到秭归去时不小心碰了漆树,又对油漆过敏,脑袋肿得像个猪头,病了近一周才好。下乡后心情一直不好,不像我那样想得开,总是闷闷不乐,所以枕头和床单才破得那么快。唯一比我强的就是没有像我那样,每年大病一场。这次转去汉阳乡里,决不是仅仅想换一个好一点的地方,而是考虑到万一上不来了,有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安身之处,因此不会有丝毫高兴的感觉。

八月四日,我默默地给他送行。把他一直送到了荆门县城。回来的路上,我感到非常失落。经过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受过太多的苦难,我的心已经变得有点麻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剩下的只有苦涩和无奈。

人一生将会如何度过?谁也无法预料。命运似乎由两部分情况左右:一部分是先天的,如出身。这叫“命”。另一部分是后天的,如自己的本事,这叫“运”。按说 “命”自己不能决定,而“运”应当可以改变。但我该怎么做呢? 

应当怎么做是一回事,而实际上能不能这么做是另外一回事。这二者之间的差距就是愿望和现实之间的距离。希望别人怎么做是一回事,而自己只能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前者是希望能改善一下环境,而后者只是想适应环境而已。“事在人为”是指人可以把事情做得尽可能的好些,而不是说,任何人尽了自己的力量后,都一定可以把事情做好。这是有条件的。例如:在吃了很多苦后,我能够使自己保持乐观的精神,但不一定能改变现状。

那么,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又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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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华书香 回复 悄悄话 好人坏人那里那里都一样啊,这个世界是自然平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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