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不啃的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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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生活开始了 48

(2019-12-04 19:39:28) 下一个

孤独的生活开始了

 

我又回到了生产队,回到自己的“家”。

刚一进村,就碰见四川人谈玉璧。她拉我到她家吃中饭,仔细询问了罗老师的情况。下午,我回到自己的茅草屋。荒凉的岗子上孤零零的一间土屋,四周什么东西也没有了。能拿走的零碎东西都被周围的老乡拿走了,连挡鸡笼门的石板也不能幸免。我其实无所谓,反正也不再养鸡了,只是心里想想很不舒服。只有一只狗忠实地趴在门口,那是呜子在等着我。据说我们走了以后,它就一直呆在那里,一步也不肯离开,还不时地扒在门缝上往里面看。老乡们怕它饿死了,唤它到自己家去,但呜子一动不动,大家只好轮流带点吃的来喂它。呜子看到我回来了,高兴地扑了过来,在我身上舔来舔去。好像在诉说着什么。

我打开大门,在黑洞洞的门前站了好久,才走进屋。我累了,一头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傍晚,队里的年轻人听说我回来了,都跑来串门。他们七嘴八舌地告诉我这几天屋子里发生的事情。我在沙市期间,队里的年轻人轮流帮我守屋。第一天是南头的宋新德。半夜,他被什么声音惊醒,隐隐约约听见屋子里有人走路。吓得他把头埋在被子里,连大气也不敢出,一直挨到天亮。第二天晚上,他带上北头的朱定国一起来睡。结果也是两人下半夜被闹醒,听见有人走路的响动。虽然他们把棍子放在床头,但谁也不敢下来看个究竟,就爬起来坐在床上,听了半晌的动静。第三天晚上又加上了冯家林。到了半夜,走路的声音从屋里跑到了屋顶……。就这样,这些年轻人提心吊胆地挨到我回来。他们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夜晚的恐惧:“这个屋子里闹鬼啊!”我听了又好气又好笑:“莫名其妙!我在这里住了四年,怎么从来没有听到什么鬼叫?”他们不以为然地说:“那是你的火气大,鬼怕你啊,所以它们不敢出来。”我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那你们的火气小啰?”

我开始了独自一人的生活。每天早上起来,默默地洗漱;上早工回来,默默地做早饭;中午一个人默默地呆在屋子里,直到下午上工;晚上做完家务后,则默默地坐在小桌子旁看书,直到眼睛睁不开了才上床睡觉,以免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每天一回到自己的小屋,就成了一言不发的哑巴,没有谁需要你说一句话。只有呜子陪伴,但它也是一言不发地陪着你,让人感到窒息。

我想起在张坪的姜都。我才过了没多少天,就感到如此的孤独。我很难想象那几年她一个人是怎么过日子的?当然,她是在老乡家里,至少在喊“救命”时会有人出来看看。而我这里一百米以内除了我和呜子没有其它活物,我难以想象我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一天晚上,狂风突起,只听见外面的风呼呼作响。我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还用书把煤油灯挡住半边,端坐在屋里看书。到八、九点左右,突然呼的一下,不知道哪里刮来一阵大风,灯立刻被刮灭了。我摸索着又点着了灯,想继续看书。谁知不一会,又一阵大风吹来,灯又被吹灭了,也不知道风是从哪里钻进来的。看来今晚是看不下去了。我只好摸索着爬上床,早早地睡了。第二天清早,当我在朦胧中睁开双眼,看到蓝蓝的天上有一小团白云在慢慢移动。我以为还在做梦,把眼睛使劲地闭了闭,让自己醒过来,再把眼睛揉了揉,再睁开眼睛。真的,一朵白云就在蓝天上飘荡!我大吃一惊,原来昨夜的大风把我那小屋屋顶上的草吹走了,露出脸盆大的窟窿。我不由得想起杜甫的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难怪昨晚煤油灯没法用了。幸亏夜里没有下雨,否则就糟了。

早上,我找到新上任的队长冯如生。他看了看屋顶,答应马上派人来把屋顶修好。我又问:这间土屋靠床那边的墙好像也开始垮了,墙已经变得很薄,似乎也是摇摇欲坠了,是不是也要修修?他犹豫了一会说,过些时再说吧。

几天后,我正和北头的妇女们挑牛粪。大家挑着担子走过我的小屋旁,国芳提议休息一下。于是我们都坐在菜园子旁边,一边纳鞋底,一边聊天。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吱吱的响声,声音虽然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到了。大家顿时安静下来四处张望,寻找发出声音的地方。突然兴阳“啊”的一声大叫,只见我们那小小的猪屋正在慢慢地倒下。几秒钟以后,轰隆一声,猪屋就消失了,只剩下一堆土疙瘩,并扬起了一阵灰尘。我们慌忙躲开,过了一会,看到没有动静了,大家才慢慢地凑过去。原来猪每天没事就在下面拱土,天长日久,四周的地基都被拱得很薄很薄。也许刚才发生了一次很小很小的地震,一点点摇动,墙就支撑不住了。

刘桂兰笑起来:“好啊,连房子都没有了,看来小江要走了!”大家也都笑了起来。我不由得苦笑:“我也想走啊,但我能走到哪里去呀?”大家听了都沉默下来。

不过,队里的妇女们确实对我非常照顾。自从上次肚子痛从屋里爬出来后,她们担心我再出什么事,每天上工前一定要有人来看我,并陪我一起去上工。有时还叫我出去休息两天。只要我不在队里,她们就特别注意我那小屋。有次我到县城去了,她们突然发现小屋的屋顶上闪闪发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后大家壮着胆子,手拉手一起过去看看,才发现不知是谁往屋顶上丢了一块碎玻璃,被太阳照得反光,这才松了一口气。

如生队长听说了猪屋倒塌的事情,感到事情严重。跑过来仔细检查了一下我住的小屋。发现东北头的墙角的确已经开始坍塌,需要修补。但队里那时没有多少闲散劳力。于是他说:“小江,干脆你不用出工了,就天天从南头挑些泥砖坯子来吧。等挑够了数,我再派工给你修屋,好吗?”

于是,我自己挑泥砖来修补要塌了的睡房。但一块泥砖至少有三十斤重,我一次最多挑四块。从南头几里地挑一趟来就要歇好久,一天根本搬不来几块。开始,我还挑一趟,看看书,休息一下。几天后我就彻底烦了:我究竟要在这里住多久?还不如干脆塌掉算了!于是,我不再挑砖,又到北头上工去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到这时,我才真正体会到“度日如年”的感觉。那是一种无穷无尽的,看不到未来的生活方式。而现实生活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党的“重在表现”政策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屁话,连干部们自己也不相信了。没有好的爹妈,没有后门,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出路。主观能动性在这里丧失殆尽。如果你是一个女性的话,可能出卖自己的身体;或者如果你很有钱,可能用重金收买农村干部,可能还有一点点希望。而这两点我都不具备。我不禁想起老支书家宾的话:“劳改犯被放到农村劳改还有个期限,刑满就要释放。而我们都是无期徒刑,而且连子子孙孙都要继续劳改!” 我的未来是这样的吗?……

从那时起,我开始了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恶梦:我的户口被撕成了碎片,在天空中飘着。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光秃秃的山顶上,有一间小茅草屋。一个人狞笑着说话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你要在这里过一辈子!过一辈子!!过一辈子!!!”这个梦一次又一次地出现,甚至到我回城之后十几年内,我都做过好多次几乎一模一样的梦。每次都是满头大汗地惊醒过来。

倾盆大雨,我沮丧的情绪低到了极点。无聊地坐在门槛上,看着外面的雨哗哗地下个不停。只有呜子在旁边晃来晃去,似乎是想亲近我。我心里烦透了,大吼一声:“滚开”,一脚把狗踢开。狗吓了一跳,马上蹦到门外,默默地看着我。大雨不停地下,它浑身水淋淋的,但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任凭雨水从它身上流下来。我看着它的眼睛,那里除了雨水,似乎还有眼泪。我心里一阵痛,立马冲了出去,在大雨中抱着呜子大哭起来:“我也是一只被别人随意踢来踢去的狗啊!” 呜子没有动,任我抱着它哭。我们就这样呆在雨里淋得浑身透湿……。大雨似乎冲掉了心中的烦恼。我心里比原先舒畅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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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adys 回复 悄悄话 为什么还不赶快办病退呢?作者的身体很差啊。过去积累的好几次住院的病历应该够论证身体有病的事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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