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部广告部向来雷厉风行,央视黄金时段的新广告更改如下,
印有美奇亚标志的白裙少女从故宫台阶上款款而下,右手扬起的蕾丝绢扇徐徐拉开,丝面上的蝇头小楷清晰可见,
“故宫,东方文化之精粹,美奇亚心中之王者。”
“这马屁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给故宫做广告。”李总摇头嘟囔。
“还不到位,应该为……”我止住笑说道,
“故宫,东方文化之王者,美奇亚心中之神也。”
李总用手指虚点着我,苦笑。
时展如期举办,影视明星、各界名流应邀出席,色彩斑斓的时尚潮服让人应接不暇。杰克团队新颖别致的设计不负众望,赢得众多眼球。
“惠香恒久远,一衣永流传。”
迅风的新款香料衣,正如它上述的仿钻石广告词,引起了轰动。
新广告扭转了颓势,时装秀获巨大成功,北京办舒了口气。
功劳簿上再添一笔,以文通中国为铺垫,蓝宁信誓旦旦地准备拿下几个部委大单,凭借宁山的鼎力相助和傲人的销售业绩,她拿下地区总监之位应指日可待。
庆功宴上林妈罕见地打来电话,一声珍小姐后便泣不成声,半天我才明白她说了什么。
我立刻打车去了市医院。
我有备而来,见伯母时仍吃了一惊,眼无神色、骨瘦如柴,一看便知癌症未期患者,我坐在床旁握住她手,她睁眼扯出笑容,有脚步声从门前某处悄然走近驻定,不需抬头我也知是谁,林妈在她眼风下取出一斑驳朱红小盒,取出其中的翡翠手镯戴于我手婉,她边抹泪边传译,
“夫人说宁山身边有你,才会幸福。”
“夫人说想看你们喜结良缘,可看不到了。”
泪水如泉涌出,我抓过旁边的宁山的手,一起握住她的,急切地说道,
“会看到的,一定会看到的。”
她虚弱地点点头。林妈拿出玫瑰花胭脂甲油,我忍住泪水,摊开她骨瘦如柴的手,小心翼翼在开始涂抹,鲜亮的玫红在她灰暗的皮肤上尤显突左,见她渐入梦境,我走出房门瘫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一把影子很快跟了过来。
那边,一行人鱼贯而入奔向病房,宁伯父、宁峰、东楼,蓝宁、曼丽……步履匆匆中无人注意我们这角落,只有蓝宁在跨进病房的那刹骤然驻步,扭头朝我们看过来,遥遥点点头后跨进了病房。
躁动和哭泣声传来,我和宁山眼神相对片刻后便分了眼,他转身欲走,我起身拦住他的腰,借拥抱之机将手镯褪下掷入他衣兜中。
伯母去世了。我没去参加葬礼,不敢去。梅兰也没去,她带着孩子在回程的路上,没赶上。
一星期后我和宁峰夫妇静默哀悼。伯母的墓碑摆满了鲜花,照片中的她温婉地和我们对视,她的音容笑貌总让我想起幻想中的母亲,兰心惠质、清雅淡然。
落叶孤寂、秋风凄凉,宁峰在前,梅兰挽着我走向车场,
“听说婆婆去世前,巴望你和宁山能喜结连理,可宁山一口回绝,你们俩到底是怎么了?”
我低头不语,
“还默哀呢?”她捅捅我衣角,继续说道,
“你连招呼都不打便回了美国,就不能低个头想,向他认个错?别因误会碍了大事。”
我心里一阵扎疼,低声道,
“慨是他心里有了别人……”
“是不是蓝宁那个妖精?”她气得变了调,“这就怪了,我都能看出她那点心思,难道宁山会看走眼?珍妮,不要放弃,不要躲避,去跟宁山解释清楚,有成就的男人多少有点大男子主义,你就忍一忍,姑且退一步,你怎不知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
那根孤傲的大小姐神经起了作用,我低声但态度强硬地叫嚣,
“往前看照样海阔天空,为何要退?广告和时装秀都搞定了,等把手头的私事处理一下,我便打算回国了。”
梅兰将手抽回插入兜里,一阵秋风拂过,她打了个寒颤,
“你俩走到今天,看着让人心疼、让人难过。”
梅兰回来后心性大变,坚持边带孩子边工作,宁家无奈帮她弄了个不需坐班的闲职,督审新款香味服装的制作和进程。
俊波明日回美探亲,我在家中为他晚餐践行。除了四菜一汤,我还准备了自制朝鲜冷面,试用了二十种余种苹果研制的汤料乃为整个夏天我的得意之作。
俊波在路上突然来电让我迅速赶到某某酒家,没任何解释便落了电话,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匆忙打车前往。
一进门我便远远望见俊波在幽暗的角落里,低头安慰一白衣女子,走近坐下一看,果然是曼丽,她脸色苍白、泪痕累累。俊波要了杯醒酒水给她,她烂醉如泥的肢体在推搡中,“哗啦”一声将水推洒在地。我和俊波凑近想将她扶起,她颤悠悠地探出右手细细在俊波五官上摸索后,发出一声苦笑,瘫坐回沙发中。
门声哔的一声,一道白影闪电般地飞奔过来,半跪在曼丽眼前,她立刻欠身投入来人怀里,双臂勾住他的脖子抽噎,
“我以为你不会再理会我的电话。”
“不会……”他轻拍她肩头安慰。
“那天我看见你们在框前试钻戒,你真的要同她订婚?”她从他怀里仰起头来,看他的眼神满含凄楚。
他不语。
“怎么会?”她茫然地摇摇头,
“父辈指婚,我们订过婚的,不是吗?我给你看照片。”她低下头,手指慌乱地屏幕上划动。
他伸手阻止了她。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她又开始哭了起来,双手狠命地捶打他肩头。
他不做回,一挺身将她抱了起来,俊波跟着起身,把沙发上她的手包放在她怀里。
他面带感激地冲俊波点点头,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我吸口气问自己,疼吗?
不疼。
布满胰岛素针口疤痕的糖尿病末期患者,皮肤麻木不仁,不会在乎再多上一两个针孔,我麻木在心,可道理一样。
出了酒吧门,俊波捏眉揉眼,
“曼丽经常来这儿喝酒,前台承诺有事会通知我。谢谢你刚才陪我。姐,你没事吧?”他担心地问道。
我摇头不语,似心有灵犀,他跟我打车回了我公寓。
他担心我,正如我担心他。
好酒好菜盛上,心怀心事,我们默默无语,他掏出一支烟点上,袅袅青烟中他的面容平静如水,
“我将回美机票改签成下月。”
我点点头,情场上丢盔卸甲的我,还有什么资格评说别人呢?
烟雾缭绕中,他不停地翻看手机,急切地等待着那个根本不可能打进的电话,终于他忍不住了,电话打给了宁山。
“医生来打了针安定,她刚睡下。”宁山的声音苍老低沉。
“好!我明天去看她。”俊波松了口气。
“你姐姐……她没事吧?”彼端的口气迟疑中带着小心翼翼。
“哦,她没事,已经睡下了。”俊波口气平和,不带半分情绪。
我瞬间清醒过来,这才将心思从酒吧那情景转回到自己身上,我不知道他到底和哪个女人纠缠不清,但至少知道我不是那其中的一个。如果说牛排店警铃拉响,那酒吧这幕便如暮鼓晨钟彻底敲醒了我那执迷不悟的心,原本只是凄楚懊悔的心现己去意丛生。
他究竟有多怨恨我,才会这样对我?
我发誓去忘记他。
周末的一个电话让我忐忑不安。梅兰说曼丽失踪了,俊波、宁山和其他的所有人都在找,可整整一个星期了,仍寻不到她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