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后期,从学校毕业到厂里报到的第一天,接待我们的人事科科长就说:厂里来了太多的专科毕业生,科室已满,暂时没有位置,所以大家先要到车间去实习至少一年以上。
我们的工厂大楼坐落在上海的市中心,是30年代的老建筑,有漂亮的外立面,我当时就幻想过这个大楼改用做宾馆也会不错的。 那时还是计划经济,每天,实际每个工人的工作量也就几个小时,虽然也是流水线操作 。余下的时间,大家就是磨洋工(聊天)等着下班了。
擅长绘画的我,常常被厂里的团支书叫去负责做宣传栏的美术工作。那时我不是共青团员,接触时间长了,他就和我开玩笑:为何不是团员啊,是不是要做民主党派人士呀。‘民主党派人士’在当时是很时兴的名词。
车间里大部分是年轻人,80年代社会读书风气盛行,厂里有很多人在读夜大,可谓人才济济。有一位D先生,他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他那时已被厂里保送去全日制大学 (代培生)。据说,他连年考美院失利(因为文化课分),到了高考年龄的极限。
我们当时是厂里年龄最小的一批人,常被团支书他们开玩笑地戏称为:童工。这个原本在小学语文课本里看到过的名词,用到我们身上,就变成了大家的哄堂大笑!团支书也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他好像是车间里民主选举出来的,当然,他严肃起来也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第二年,我被调到了财务科工作,算是用到了学过的专业。因为工作很忙,不再有机会和团委一帮人一起共事了,我的周围换成了一堆整天婆婆妈妈唠叨的会计们。
在财务科工作了一年后,我终于认清方向,选择了考美院的道路。最后财务科里每天上演的谈资,终于使我无法承受下去,我选择了离开财务科,重新回到车间去。这样我的编制又回到了车间。
车间主任把我安排到了进口生产线车间,我的桌子单独的在一个小角落里,也不分配我任何工作,任由我自由支配上班时间。这让我多少有些尴尬。
原车间分布大楼里的上下二层,第一年我进厂实习的是楼上的普通车间,和我同时进厂的同学(不同专业)还在那里工作,楼下一层的就是进口生产线车间,是厂里唯一有空调的车间。这个进口生产线车间的产品当时应该是销路不佳的,但一直还是在生产着。生产线是国外厂家淘汰下来的。
以前就听团支书说起过:原来厂里已经决定放弃购买这条生产线了,可因为原来的购买意向和一再推迟的信息,被上海的一家名报记者扑捉到了,结果记者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报道,把这件事比作为国营企业办事拖拉,效率低的例子。就这样,在舆论的压力下,厂里就决定继续引进这条国外的生产线。当时还来了一位亚裔外国工程师,来帮助厂里进行调试。在我进厂的第一年,那位工程师还在。据说,在中午休息时间他还会给车间里的年青人上英语课。
被分到进口生产线车间,又没有工作指标,虽然,车间里别人的工作也不是很忙,但他们给我的这个照顾,多少变成了我的心理负担(其实上班时间也没有看进去多少书)。在有一次早上挤车上班迟到后,做考勤的组长提醒我说,只要我余下的几天不迟到,就可以拿到月全勤奖了。她好意的提醒,忽然,让我找到了减轻心理负担的方法,当时的月工资是分基本工资和奖金,那么我就故意多迟到几次,这样,我当月奖金就没有了,收入就比同龄人少了些。
每天下班以后,我要么是去文化馆画画,要么是去进修学校补习文化课。
那是1989年,出国留学正在兴起。厂里已有不少男青年自费去日本留学打工;我新结识的服装厂的美工朋友,决定不再参加高考,转而筹款申请去澳洲语言学校留学的事情;我初中的好朋友正好是在读大学的四年级,她的家离我家很近,在临近毕业的那段特殊的时间里,她不再总是住学校,有时会跑来我家,带来他们参加学校学生游行的事情。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下班后坐公交车去进修学校上课,晚上8:30下课后,马路上的公共交通却没有了。走到淮海路,马路中央满是人群和抛锚的横在路当中的公交车 … 那一夜,全市公交瘫痪,我和其他的行人,只得一路默默地步行回家.....
在夏季,我终于得到了美术系录取通知书。拿着厂里的人事科长交给我的个人档案袋,去大学报到,开始大学的生活。
在炎日的太阳底下,参加了开学前的新项目- 军训,第一次看到身上出的汗,竟然会把绿色的面料给染出一个很大滩的白渍。
那一年的年末,想去澳洲的美工朋友被澳领馆拒签;我以前学校的班长却得到了去澳洲的签证,来和我辞行。我初中的好朋友大学毕业后获得了去美国的奖学金 … … 我身边的每个人都在朝不同的地方走去。
看勒侬以前那篇《上海老公寓》一下子笑出来。整个西区早已人事全非了,东西在,人已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