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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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文学翻译作品 致命地带 - 连载(二十)

(2018-07-14 08:22:35) 下一个

美杜莎[1]

 

11月27日,星期一,0700小时

 

感恩节过后的周一清晨,汤姆·盖斯伯特穿着蓝色仔裤、法兰绒衬衫和牛仔靴去上班,算是对在树林里渡过的时光的一个纪念。他急着去查看那一小片死的猴细胞,那是他出去打猎前从小烧瓶里收集的。他想在电子显微镜下看看细胞,试着找到猴子感染猴出血热的图像上的证据。

 

那一小片就是一个点儿,和烤面包屑的大小差不多,被包在一小块楔形黄色塑料里。他打开一个文件柜,拿出他的钻石刀。钻石刀是个还没有袖珍卷笔刀大的金属物件,大概1英寸长,价值4千美元左右,有个钻石刃 – 一颗大而无暇的棱柱形钻石,一块有着宝石品质的石头。

 

他拿着钻石刀和黄色塑料块去了切割室,黄色塑料块里有烤面包屑大小的细胞。他在一张桌子边坐下,面对着切割机,把他的钻石刀装上,极其小心地不让手指碰到刀刃。手指的轻轻一碰就可能毁掉刀刃,钻石也会切到你的手指,而且可能切得很深。这刀刃异常锋利,它是地球上所有工具里最锋利的,锋利到可以像刀片切花生那么干净利落地把病毒一切两段。如果你能想象两百万个病毒可以覆盖i上这个小点,你就能明白钻石刀有多锋利了。如果你不小心切到了自己,刀刃能没有任何阻力地划开你的皮肤,就像你的皮肤是空气,它在划开你的手指时能分开单独的血细胞。刀刃于是会被皮肤上的油和血细胞覆盖,也就毁了。

 

汤姆通过装在切割机上的显微镜目镜观察,现在他可以清晰地看到烤面包屑。他打开一个开关,机器嗡嗡响起来,样本开始前后动,烤面包屑从钻石刀刃上划过去。切割机工作起来就像切肉机,切下来的薄片就这个·这么大。切片掉到一滴水上,就停在水的表面了。每个薄片都有多达一万个细胞 ,细胞本身也被刀切开了。刀刃切了一片又一片,切片分散开来,好像睡莲的叶子。

 

他把眼睛从显微镜上移开,在桌子上四处寻找,直到找到一根用指甲油粘着人的眼睫毛的木棍,这是用来摆弄切片的工具。睫毛是实验室里一名妇女的 – 大家都觉得她的睫毛最适合做这个用,不太厚也不太薄,逐渐变细,顶端是个尖头。他把睫毛伸到水珠里搅动,把切片分开。然后他用睫毛的尖端从水里挑出了几个破损的切片,用棉纸把它们擦掉。

 

接着,他用镊子挟起一个小金属网格。网格就是这么大:·,铜造的。他用镊子挟着网格伸到水里,从一个漂浮的切片下慢慢把它捞起来,就像渔夫提起抄网。切片现在沾在网格上。他仍旧用镊子挟着网格,放到一个很小的盒子里,然后拿着盒子去了走廊里面的一个暗室。暗室中间站着个比人还高的金属塔状物,这就是他的电子显微镜了。我的显微镜,他想。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显微镜。他打开小盒子,用镊子拿出网格,把它固定到一个轮胎铁[2]那么大的钢棒上 – 这个叫作样品架。他把钢棒滑进显微镜,直到听到“哐啷”一响,卡住了。现在,固定在轮胎铁的网格里的切片就放到显微镜下了,正好在电子束的中间。

 

他打开屋子里的灯,坐在满是仪表和数字读数的控制台边。控制台中间有个显示屏。这间屋子成了飞船的指挥舱,显示屏就是能看到无穷的内部的窗口。

 

他打开一个开关,在椅子上弯下腰去,头靠近显示屏。他的脸在显示屏的灯光下显得有点儿绿,反映在玻璃上:长发、严肃的表情、深陷的眼睛好像在扫描着地形。他在看一个细胞的一角,就像从高海拔看下面的地形,是个细胞的“地形”。在他眼前赫然耸现的是个巨大而复杂的狭长景色,挤满了脑子无法完全看明白的琐碎的东西。你可能得花好几天的时间看细胞来寻找病毒。一个切片里需要搜索数千细胞,可能你还是找不到想要找的东西。一个生命系统最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方就是不管看到的景象多么小,它还是那么复杂。汤姆可以看到像河流、小溪和牛轭湖一样的形状,还能看到像村镇一样的黑点,以及森林带,就是一幅雨林的鸟瞰图。细胞就是下面的世界,病毒藏在丛林中某个地方。

 

他转动一个旋钮,细胞“地形”滑过他的视野,他正漫步其中。他把显微镜放大,景象朝他冲了过来。

 

他屏住了呼吸。等会儿,这细胞有什么不对。这个细胞一团糟,不止死了,而且被摧毁,被炸开了,里面都是虫子。细胞里充满了虫子,有些地方病毒特别密集,好像装满了绳子的桶。只有一种病毒长得像绳子,丝状病毒。

 

他想,马尔堡病毒?哦,不要,这东西看起来像马尔堡。他弯下腰来看屏幕,胃部好像突然打了个结,翻腾起来,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想吐。他几乎慌了,几乎跑出屋子喊:“马尔堡!我们碰上马尔堡了!”他想:这真的在发生吗?他屏住气,并不知道这东西是否是马尔堡,但确实看起来像丝状病毒,一个线形的病毒。接着一个形象显现在他的脑海,彼得·卡蒂诺肝细胞的图像,爆炸了,而且满是小蛇。他集中精力在脑海里想那个图像,拿它和屏幕上看到的对比。他确切地知道卡蒂诺菌株长什么样,因为菌株的花样和圆圈的形状深印在他的脑海里。这个病毒对男孩做了什么。。。对他身体组织的摧毁效果。。。哦,天哪!天哪!彼得和我吸了这个东西,我们动了这个东西,而这是个生物安全四级病毒。马尔堡。。。哦,天哪。。。一种很坏的感觉席卷了他的身体,他突然感到他男性的性腺耷拉在身体外面的两腿之间,睾丸像梨那么大,黑而腐烂,皮肤从上面剥落下来。

 

他开始用显微镜照相,几张底片从机器里掉出来。他把底片拿到暗室,打开灯,开始冲洗底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有了思考的时间。他从暴露给病毒的那天往后数。我们看看,他去打猎前那个周五闻了烧瓶,那就是10天前了。马尔堡病毒的潜伏期是多久?他一时想不起。让我们想一下,吸入马尔堡病毒的猴子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得病,6到18天。他是在第10天。

 

我还在生病的潜伏期,正是最可能的发病期。我昨天头疼了吗?现在呢?我发烧了吗?他把手放到额头上。摸起来还好。我第10天没有头疼并不代表我第12天就不会头疼。我闻烧瓶的时候吸气有多深?我有没有特快地打开瓶盖?那样会把这东西洒得到处都是。记不得了。我后来有没有用手抹眼睛?记不得了。我用手指摸嘴了吗?可能,我也不知道。

 

他怀疑也许自己错了,可能这并不是马尔堡病毒。他只是个实习生,还在学习这些东西。在华盛顿特区的郊区找到生物安全四级的重要病毒不是实习生每天能碰到的事情。也许这不是丝状病毒。我能确定吗?如果你去告诉老板说你发现了马尔堡病毒,但其实你错了,那你的职业生涯就完了。如果你做错了决定,首先,你会引起恐慌;其次,你就成了笑料。

 

他打开暗室的灯,从显影液里拿出底片,对着灯举起来。

 

他在反转片上看到像蛇一样的病毒微粒。他们是卷在一起的白色眼镜蛇,像美杜莎的头发。她们是大自然的面孔,是可憎的女神不加掩饰的显示。这种生物形态美得使人透不过气来。他盯着病毒,发现自己从人的世界被带到了一个道德界限模糊以至最后消失的世界。虽然他知道自己就是猎物,还是迷失在惊奇与仰慕中。他不能用步枪对病毒一击而中实在太糟糕了。

 

他在照片里看到了其它让他害怕和充满了敬畏之心的东西:病毒使细胞的结构改变到了不可辨认的地步,它让细胞变成了大部分都是巧克力片的巧克力饼干。“巧克力片”就是晶体似的纯病毒块。他知道这是“包涵体”。

 

这是快要孵化的病毒窝。病毒在细胞里生长,晶体或砖块会出现在中心。接着它们会向外,向细胞的表层移动。当砖块碰到细胞壁的内膜,它会迸裂开,成为上百个独立的 病毒。病毒的形状像绳子。绳子会穿过细胞壁,从细胞里长出来,像草从种子壤土里长出来。当砖块出现并向外移动时,它们会使细胞扭曲,膨胀和变形,最后细胞会砰地爆开 – 破裂死了。绳子从细胞分出去,游离进宿主的血液里,复制,占领更多细胞,然后再形成砖块,炸裂细胞。

 

他看着砖块,意识到10天前他看到的烧瓶里的细胞,以为是“胡椒”的东西 – 那些细胞里的小黑点 – 其实是包涵体。那也是为什么细胞看起来肿大肥胖,因为它们都怀孕了,挤满了病毒砖,它们已经快要爆裂了。

 

 

[1] 希腊传说中的蛇发女怪,被其目光触及者即化为石头。

[2] 一种把轮胎从轮胎圈里撬出来的特殊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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