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人生(238)武昌通湘门外难以磨灭的记忆
(武昌通湘门,源自网络的图片,从城外于1906年拍摄的相片)
通湘门,顾名思义,就是湖北武汉通往湖南的门户,在老武昌城的起义门与大东门正中间,位于张之洞路东端,中山路南段。1906年为粤汉铁路通车而开,所建火车站即名通湘门车站。现在的武昌火车站正是在通湘门外那里建起来的。八十年前通湘门铁路外,只有我们李家花园一家。
1945年7月21日,我出生在通湘门外的李家花园。1952年到通湘门里的老关庙小学读一年级。从去上学的第一天起,就没有见过上图中的通湘门。图中城门右边的城墙已经夷为平地,武昌千家街的居民简陋的平房和一些茅草房,一间挨一间,从大东门一直到张之洞路口。左边的城墙已经没有墙了,只剩下人们可以沿着一条小路走上去的断垣土包,那上面杂草丛生,从张之洞路口一直到梅家山。老关庙小学就在那断垣的里面百米左右处的古庙中。
(湖北省图书馆昌庆旭馆研究员提供的1931年地图中城里“老关庙”小学和城外“任刘二湾”的方位。从两湾中间穿过,再翻过粤汉铁路就是李家花园。)
断垣里外大约百米左右都是菜农的菜地。那些菜农就住在通湘门外粤汉铁路里边的任家湾和刘家湾。我从小学一年级到四年级,从铁路外的李家花园走出来,翻过粤汉铁路,穿过任刘二湾中间的一条土路,沿着菜农的菜地中间的小路翻过断垣土包去上学。天气晴朗,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去上学,非常愉快。下雨,尤其是冬季雨雪天,那一条泥泞小路真难走啊!还记得1954年冬天下了几天大雪,中午是我的三叔给我们几个叔伯兄弟送饭。在学校吃完饭,与同学们在操场打雪仗、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恨不得天天下大雪!真是年少不知愁滋味啊!
读小学四年级时,老关庙小学被武汉719所征用,整体搬迁到武昌首义路小学,从那时起,上学就只有李家花园到任刘二湾一条小路了,走到已经没有城门的通湘门,再沿着张之洞路到首义路口右转,走500米左右到首义路小学所在地——黄土坡。
1955年9月1日,开始建设武汉长江大桥,长江第一桥是双层大桥,上层公路桥,下层铁路桥。传说开始筹建时,毛主席亲自来汉考察,从当时的黄鹤楼下面的“黄鹤楼剧场”门前经过,准备上蛇山凳黄鹤楼,被一个小学生认出来了,并高声呼喊:“毛主席来啦!”,正在黄鹤楼剧场看戏的观众蜂拥而出,前呼后拥,簇拥着毛主席,向蛇山上挪动。据说当时还踩伤了几个小学生。就是那一次,经毛主席考察确定了长江大桥选址。
1956年的一天清晨,毛主席视察武汉长江大桥工程后,连续三次畅游长江。第三次畅游长江后,写下了气势磅礴的《水调歌头·游泳》。词中所写“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指的正是建设中的武汉长江大桥。
毛主席的《水调歌头·游泳》中写的“龟蛇静,起宏图”。形象地描写了武汉长江大桥“因势造型”的特点。两层的大桥上面的公路桥,一条公路从汉阳龟山脚下,依山缓缓向上通向大桥的“桥头堡”。公路桥下面的铁路,从汉阳火车站,经钟家村,沿着龟山山腰进入大桥下面一层。
公路桥到达武昌蛇山后,正对着后来重修的黄鹤楼,沿着山腰右边下行,经“首义红楼”后面,到达“阅马场”,向右转是著名的“彭刘杨路”,向左转是武珞路,直通武汉大学、华中师范大学等文化教育区域。
铁路桥也是对着黄鹤楼,从蛇山山腰右边下行到武昌小东门,继续向前经过“长春观”后面的无名小山,再向右转,跨过武珞路,与早年的粤汉铁路接轨。原来的通湘门火车站地势太低,于是新建的武昌火车站就移到了通湘门外的任家湾和刘家湾那一带。现在的武昌火车站西广场原址就是任刘二湾菜农的居住地。从东广场起,到原“晒湖”的西边,就是我们李家花园所在地。
1955年,任刘二湾与后来的火车站西广场“中国邮政”大楼之间是一片藕塘,必须全部挖走,要挖到硬土地层再填硬土。那时,读小学四年级的我,每天上学放学,看到藕塘四周高处,每隔三四十米左右,都站着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十分警惕地注视着正在藕塘挖淤泥的“劳改犯”,没有任何机械施工,全是二三千劳改犯肩挑手提,一袋一袋运到中山路边(从张之洞路口到梅家山),然后由汽车运走。
劳改犯把淤泥清理干净,见到硬土层后,铁道兵机械化部队进场施工了。附近的小孩,乃至居民,最高兴的是,几乎每到周末,铁道兵驻地都要放露天电影。五十年代的经典电影《铁道游击队》、《渡江侦察记》、《上甘岭》等几十部影片留下了深刻印象,更难忘的是,有时去晚了,正面已经没有我们可站的地方了,我们就跑到银幕的反面去看,也别有一番情趣。
武昌火车站初具规模之后,东广场才开始动工。原来通湘门铁路外只有我们李家花园一家,穿过任刘二湾,再翻过粤汉铁路,一条弯弯曲曲的、窄窄的小土路穿过一座山丘似的坟山,大约走五、六百米就到了李家花园。
我从上小学一年级开始,每天四次从这条小路走出去再走回来,多少次都是在任刘二湾与同学告别,然后一个人从坟山间的小路走回家,从来不知道害怕。
东广场动工之后,首先就要平掉坟山。迁坟公告限期到了之后,那些没有后人认领的坟墓就是一些寻宝人的首选。有一天中午放学后,经过坟山时,只见一些人跑向一座坟前围观,好奇心让我跟着那些人跑去。看到一座比一般坟墓大两三倍的墓穴下面,一个很大的黑漆的棺材。五六个大人手持撬棍,怎么也打不开棺木。最后在一位长者的指挥下,终于打开了棺木厚厚的棺盖。打开的那一瞬间,所有围观和撬盖的都惊得目瞪口呆。原来,棺木里面躺着的一具女尸,身着色彩鲜艳的衣服,就像睡着了一样,脸色红润。仅仅一二十秒钟,女尸的脸色和身上的全变黑了!胆小的被吓跑了!我虽然不怕,但是下午还要上学,就离开那里回家了。后来听说那些掘墓人,从那个棺木里面找到了许多金银玉器,大概是当时运气最好的几个寻宝人吧。
从坟山走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第一栋房子是我们李家的老宅。住宅建筑是典型的湖北农村风格,土木结构,砖砌外墙一米以上是土砖。
住宅大门进去是一个比较宽敞的堂屋,堂屋两边有四间卧室,前面两间卧室的门对着堂屋,后面两间卧室的门对着堂屋后面的一间对着“倒(dào)屋”,“倒屋”与堂屋之间是用木板隔开的。
堂屋正对大门隔板正中的神龛上,供奉着我们李家的列祖列宗牌位,神龛左边还有一个木箱,里面存放着《李氏宗谱》。那也是李家花园唯一有字的一套书。两边靠木板壁摆放着八把太师椅和两张茶几,神龛下面还有一张八仙桌。“倒屋”开有后门,后门与大门在同一中轴线上,挨着后门有一个木楼梯可以上二楼,二楼堆放一些杂物。“倒屋”后面是一间大厨房。从我记事起,我们一家住在进堂屋左边一间,三叔一家住在进堂屋右边一间,二叔一家住在三叔隔壁,四叔解放前在武汉一所技校读书,解放后在铁道部门工作,后来任宝鸡铁路局局长,一家定居宝鸡。我出生时,我的祖母因病去世,祖父孤身一人住在我们家隔壁。
五十年代“公私合营”,李家花园所有资产被“合营”到“青山公园”,仅剩下老宅记房前屋后的几块菜地,还要房前菜地边的两棵枣树、屋后一棵香椿树。我与老伴谈恋爱时,第一次到我家,吃的香椿炒鸡蛋,留下终身难忘的味道。
六十年代初,祖父去世了,二叔一家与三叔一家搬到“青山公园”去了,李家花园那一栋老宅就只有我们一家住了。直到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那栋老房子也被没收了(后来落实政策,由武昌房地产分局赔付了3200元人民币。)李家花园那块风水宝地也因建武昌火车站被征用了。李家花园从此就像通湘门一样消失在城市变迁之中了!
但是,我童年和少年时期生活的地方终生难忘!
我家老宅的大门朝东,家门前、土路边有一口水塘,水源来自东、南、西三面山上,全靠天然,在我的记忆中,这口水塘还从来没有干过。水塘的东边是一排“花房”。我们李家花园的茉莉花、珠兰花、白兰花一到冬天全部都要搬到花房去。
我们家三面环“山”(儿时的眼光看是山,后来长大了,再看,其实是土包),东北方向那一面“水”,是一片藕塘,从那一片藕塘边走上东面的小山,小山的东面就是赛湖,站在小山高处可以遥望赛湖那边的莲溪寺,近看山上种了一大片桃树,每当桃花盛开时,从远处看,真是美极了。现在已经没有赛湖了,只有一栋栋高楼大厦。“赛湖”和“连溪寺”作为地名,在穿过高楼大厦的雄楚大道公交车站牌上还可以看到,真是徒有虚名!恐怕再过几年这地名也将消失了。
李家花园的花房比住宅大多了,它坐北朝南,长约百米,宽约50米、高约10米。冬天,珠兰花和茉莉花搬进西边的花房,它们大约占据了整个花房面积的一半,里面有点像现代物流公司的仓储间,一层一层直到屋顶。从南门进去,有几条走道直抵北面的后墙,从西到东也有几条走道,凡是走道交汇处都有炭火缸,冬天温度低时,缸里烧的木炭,保证花房温暖如春。
花房东面那一半只看到约十根粗大的顶梁柱,房间显得高大空旷。高大的白兰花树都是种在大缸中,每棵都要四个工人抬进花房,小一点的也得两个人抬。花缸排列有序,炭火缸按一定规格摆放其中,白兰花房的冬天也是炭火缸里烧木炭,室内温暖如春。
冬天如果哪一天风和日丽阳光灿烂时,上午十点左右要把所有的花都搬出来晒晒太阳,下午三点左右再搬进去。
花房南门前面是一片如足球场那么大的花场,花场东面摆放白兰花。紧挨着的是珠兰花,摆放珠兰花的场地上搭了花棚架,夏天还要拉上遮荫布。然后是摆放的茉莉花,按大、中、小砵依次排列。
春、夏、秋三季,所有的花都放在花场,花房就成了儿童的乐园。夏天,白兰花房特别阴凉,大人小孩都喜欢在那里纳凉。一年中这三季,李家花园都飘着花香,刮东南风时,站在通湘门外的铁路边都可以闻到李家花园的芬芳花香。
每年春节除夕之夜,从住宅大门口到花场四周,再到花房门口,三五步之距就插一只大蜡烛,夜幕降临后,所有蜡烛全点燃,昼夜不息,借此祈祷来年花事如火如荼,香花生意兴隆、前途一片光明。
八十岁了,身在异国他乡,梦里还是常常回到了李家花园,儿时的记忆难以磨灭。
正如蜚声海内外的著名女作家韩秀所说:“写好自己的故事是使命。“我把自己的故事写下来,告诉我的女儿和外孙,当下繁忙热闹的武昌火车站东广场那一带,曾经有一个李家花园,是我成长的摇篮和生活的乐园!
往事不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