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疫情,一直未能回国,亲戚故旧都十分关心我,叫我回去聚聚,因而去年春天就回国一次。三年不见,大家都有说不完的话,除亲友外,也见到了许多久未谋面的老同事及在乡下工作时认识的朋友,还有以前在下乡工作时居住过的房东。因遇到的人也太多了,只能择其有些特色的说一下,这其中老孙就是数十年未曾见面的人。
说起老孙,他是名乡村医生,我想凡是经历过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人,对当年的一些事应该是有所了解的。老孙这乡村医生可是老资格的,他历经“大队保健员”、“赤脚医生”、“乡村医生”这三个历史阶段,应该算是乡村医生中的元老级了。那年春天,不过这个那年可是将近五十年了,我去一个大队负责灭螺工作。哦,得先解释一下,当年我工作的那个公社是血吸虫病流行的江南水乡,为落实老人家“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的最高指示,每年春天都要发动灭螺工作,我们医院里的医务人员都分配包干大队,我恰巧就安排在老孙他们那个大队。第一次老孙带我去他家时的印象至今还记忆犹新,老孙家是个独宅基,房子是当地农村常见的三间一转头,就是朝南三开间,再加西边一个厢房,这转角处是个小小的庭心。朝南的三间,中间是堂屋,堂屋没有门,一进大门走过庭心就是,主要放些农具以及粮食囤子等,里面还放一张八仙桌与几条长凳,有客人来或是家中过节等就在这堂屋里。老孙因为是赤脚医生,堂屋也用来为病人看病,因此堂屋里还有一个放药的小药橱。堂屋两边是卧室,西厢房是厨房,那时农村中的习惯是暗房亮灶,即卧室是暗的,而厨房则是很明亮的。老孙家的宅子后面是个大竹园,竹园外面是一条小河,河上架着一座四根毛竹捆绑在一起的小桥,那几根毛竹经了阳光雨露的滋潤,颜色暗红,光溜溜的,后来我走上这种当地人所称的“竹夹桥”时总是胆战心惊。堂屋的后墙上开着两扇小木窗,没有玻璃,打开就见长满了翠竹的园子,其间还有一些尖尖的竹笋冒出地面。大门外就是田了,那时刚巧油菜花盛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味。老孙与我聊着一些农事,此情此景,我不由想起孟浩然那“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之景象来。不一会,从厨房里飘出阵阵菜肴的香味,原来老孙的母亲与媳妇巳把饭菜准备好了。那时老孙巳有一儿一女,儿子8岁,女儿才3岁,农村里人结婚早,老孙不过30出头,孩子倒两个了。两个孩子很活泼可爱,因来时匆促,也没有准备礼物,幸亏口袋里有些零钱,于是掏出来两块钱,两个孩子拿着欢天喜地出门去玩了。老孙母亲看上去有60多了,农村里人见老,后来才知只50多岁;老孙媳妇30岁左右,生得膀大腰粗,一看就是常年在农田干活的。我与老孙在堂屋里吃饭,农村里来了客人,一般女眷与小孩子不在一桌上吃饭,都在厨房里那张矮桌子上吃。那天的菜是鲜猪肉、咸猪肉、竹笋三样一起烧的当地称为“醃笃鲜”的一道菜,还有鱼,菜苋,荠菜豆腐汤,菜样数不多,但味道很好,菜笕还是从地里刚摘的。“醃笃鲜”也真是名不虚传,确实很鲜,那飘在汤上的淡黄色切成一块块梭形的竹笋有股特别的清香味,老孙介绍说这笋是自家竹园里的,荠菜是从渠道沟边挑的,怪不得都这么鲜,何况当年刚过三年困难年,这几道菜真是很丰盛了。我边吃边想,脑海中突然冒出“竹笋初生黄犊角,蕨牙初长小儿拳,试寻野菜炊春饭,正是江南二月天”之句来。
饭后我正与老孙边喝茶边闲聊,那茶是用炒焦的大麦泡的,有一股焦香味,以前从没喝过,后来去农家多了,都是这大麦茶,也挺喜欢喝,特别是夏天刚从外面进到屋内,喝上一碗凉的大麦茶,绝不逊于如今的冰镇饮料。我们正喝着,此时门外进来一对青年男女,男的背上驮着一个女孩,女的手上牵着一个男孩,这两个孩子看上去都不大,两个大人也不过20出头的样子,两人都长得很清秀,而且很相象,但两个小孩长得不好看,而且看上去有些像“唐氏儿”的样子。原来这是一对夫妻,两个孩子发烧两天了,他们家就在老孙家竹园后面小河对过,离得近,所以把孩子带来请老孙诊治。老孙问了一下病史,又拿出听诊器听了下,说是感冒,不要紧的,从药橱内拿了些药片出来吩咐回去把药片研细了拌些糖用水过着吃,那对夫妻谢过老孙就走了。当年农村里赤脚医生看病当时不收钱,记个帐,到年终分红时一起扣下,赤脚医生也要下田干活,一年下来会补貼点工分。当时我对这小夫妻俩与他们的一双儿女心中存有那么一点儿疑惑,但因为与老孙是初交,老孙没讲我也没问。后来我在医院里负责住院部,就很少下乡,老孙家那个大队又是与两个邻近公社三隔界的边远大队,离镇上步行得一个多小时,所以此后也一直未再去老孙家,不过那次在老孙家吃的菜可是一直铭记在心,似乎此后再没吃到他家那样鲜美可口的饭菜了。有时老孙来镇上开会,我也会留他在食堂里吃个便饭,再以后我调往别个公社工作,后来更是调往了城里,与老孙就没有了联系。偶尔有我刚参加工作那个医院的同事或是乡村医生来看我,也会聊起当年那些赤脚医生,其中就有老孙,知道老孙因年事巳高,不再担任乡村医生(原来的赤脚医生早巳更名为乡村医生),每年村里(大队又改为村了)发给他几千元钱算是退休金。
却说这次回来,应当年我工作的医院院长之邀,定了个日子,他们派了个车来城里接我。这院长是我同事的儿子,后来被医院推荐去上了“社来社去”的中专班,回公社后就在医院当医生,慢慢的就当上了院长,那时候我也是极力推荐他去上学的人,听说我回来就十分热情的邀我去医院看看。想当年去那里得乘四个小时的小火轮,而今只需半个小时就到了,而且村村都通了公路。想我第一次踏上工作岗位距今巳50来年,曾经一起工作的老同事都巳退休,有的也早巳作古,包括这位院长他爹。离别了这么多年,医院发展很快,规模也大了不少,医疗设备就别说了,早巳鸟枪换了火箭,以前化騐只能作三常规,如今是全自动生化分析仪,全自动血球计数仪;以前連个简单的A超也没有,而今是日本进口彩超;放射科以前只一台30毫安的X光机,只能透视,不能拍片,现在则是进口带电视的X光机、自动拍片机等等。不过没有了当年病人煕熙攘攘的情景,住院病人廖廖,门诊病人也很少,医生护士无事可作都低着头在看手机。我打听了一下,方知现在病人确实很少,小病就在村里看了,大病都送往城里,因为现在交通方便,很多人家也有了私家车,即使小毛小病也往市里跑。那时候我们在那样简陋的条件下还为病人作痞块(即晚期血吸虫病所致的巨脾症)切除手术,可现在手术室的设备完全闲置着,連个最简单的兰尾炎手术也往市里送,怪不得城里医院都是门庭若市。感叹了一会,我提起了当年的几位乡村医生,院长告诉我这些人都巳不当了,有的人也不在了,有的后来改行做了别的行当,有些村里给一些养老金。我特别问起老孙,他倒是很了解老孙,因一则老孙是乡村医生中的元老,二来他们家与老孙家是隔壁大队,我就提出要去老孙家看看他,于是他就开车送我去。
汽车行驶在乡间公路上,公路两边却未见到以前成片长满庄稼的田地,而代之以一幢幢水泥高楼;以前常见的小河池塘也不见了踪影,更不用说以前那种绿树村边合的情景了。不一会儿汽车在一幢平房前仃下,这里都是这种同一式样的房屋。老孙没想到我会来看他,很是高兴,话也就特别多,沏了茶,不过不是当年那有点儿焦香味的大麦茶而代之以绿茶了。随后我聊起了第一次到他家作客的情景,他说村里为了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原来各家的宅基地都取消了,整个村都集中居住,他家的竹园老早就被砍掉了。他老母亲巳过世十多年,女儿早巳嫁人,儿子前几年在村里开了家电镀厂,赚了不少钱,但后来上头来检查说环保不合格,就关掉了。儿子很早在市里买了房,现在夫妻俩也没有事干,孙子在南京大学读书,快毕业了,不过有些担心不知能否找到适合的工作,因为现今没有关系工作很难找。老孙叫他老伴张罗烧饭,我说不必了,院长在镇上安排好了,一会我们一起去吃。我参观了一下他家的屋子,没有以前的大,厨房也不是单独的一间了,更不用说以前那种烧稻草的土灶了,现在用的是罐装液化气。我突然想起那年在他家看到带着一双儿女来看病的那家人来,老孙叹了口气,告诉了我这一家的情况。以下就是老孙所讲一个几乎是天方夜谭的故事。
这家人家姓李,一家共六口人。老李是本地人,自小家里很穷,也没有人家肯把女儿嫁给他,直到三十好几才经人说合找了个外地女人,这女人是江阴人,离我们这儿很远。从前我们这儿农忙时经常雇用外地人来帮工,其中最多的是江阴人,因为江阴地少人多。这女的也是来做零工的,她近30岁年纪,倒也长得蛮漂亮的,不过是个寡妇,据说前夫生病过世不久。她与前夫生有一个儿子,才2岁,她嫁过来时前夫的哥哥不让她把侄子带走,这孩子就由大伯养着。这女的与老李结婚后生了个女儿,一家人日子过得也不错,老李是个老实男人,中年娶了一个漂亮老婆,对老婆很好,那女人也挺能干,家中的事儿基本上都是她作主。大约是女儿15岁的那年,这女孩子巳经出落成一个漂亮姑娘了,那天突然来了一个小青年,这小青年是一路打听着来的,原来是老李老婆与前夫生的儿子,因为大伯生病去世了,大伯母也跟人走了,邻居知道他娘改嫁到我们这儿,当年这邻居也是常来我们这边帮工的,所以就把这儿的地址告诉了他叫他来投靠自己亲娘。小青年把这十多年的生活向娘说了,母子哭成一团,女人就把这亲生儿子留下了。老李一向惟妻子马首是瞻,当然不会说什么,还觉得有个现成儿子也好,农村里有点重男轻女,男孩子可以帮家里干重活,因此对这继子与女儿一样看待,这同母异父的一对兄妹也处得很亲。一晃三年过去,女孩子巳18岁了,农村里女孩子到了这年纪该找婆家了,老李因儿子不是亲生的,所以想着把女儿留家里,招个上门女婿,让继子出门做招女婿,老夫妻为这事有点儿矛盾,兄妹俩的婚姻大事就这么拖着。过了大概半年多,有天这女孩子突然呕吐,就让老孙看,老孙看看也没发现什么,就说会不会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就开了点土梅素,不过吃了药非但不见好,反而越来越厉害,老孙说要不去公社卫生院看看吧。到了卫生院,因女孩子还没结婚,就由内科医生诊治,医生开了化騐检查没发现有啥不正常,也就开了点药,说观察观察再说。这么观察了几天,还是妈毕竟是过来人, 觉得有点不对头,就私下里问女儿,被逼无奈,女儿才老实告诉了娘。一听这从女儿口中亲口说出的丑事,把她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可一个是亲生女儿,一个是亲生儿子,万般无奈下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老李。老李一听火冒三丈,当即要把这不成人的继子赶出家门,此事老婆可不依,她问女儿打算咋办,女儿一口咬定非哥哥不嫁。老两口商量下来,其实也不是商量,老李一向是老婆作主,老李老婆的意思是既然生米煮成了熟饭,又都是亲骨肉,今后也不用外人进门,就干脆让这亲兄妹在一起了。听到这儿,我不由大惊,说这不是乱伦么,那结婚证怎么办到的?老李说当年农村里结婚都不办证的,只要办个酒就算,旧规俗成,大家都这样。不过这亲兄妹的事毕竟坍台,所以老李家連酒席也没办,糊里糊涂就这样了。等孩子生下,队里人知道了,先是私下里有些议论,但农村里的人没有文化,慢慢大家就习以为常了。我说,当年我在你家看他们夫妻俩带着两个孩子来看病,觉得这对夫妻怎么如此相象,但因初来慢到也未好意思问,不想竟有这样奇葩之事。我又接着问,那现在这一家怎么样了,老孙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说,经了这事老李总觉得有人在他背后指指戳戳,人变得很阴沉,一天到晚也不与人说话,后来生胃癌死了。不久这继子在去河工上挑塘时不慎摔死了,那时候也没有工伤之说,大队里补了点工分,剩下两个女人与两个孩子日子过得很苦。老太想劝女儿招个人进门,女儿说一家人成这个样,两个小孩又都是不开窍,有哪个男人愿意 上门,这事就搁下了,幸亏队里可怜他们,每年招顾补貼点工分。这两个孩子从小就多病,三天两头到老孙家看病,那男孩子十一二岁时就死了,老太过不几年也去世了,就剩下母女二人,镇里给办了个低保。前几年不是要集中居住吗,村里与镇上负责民政的说了,就把娘俩一起送到福利院去了,那女儿生活也不太能自理,还要靠70来岁的娘照顾,真是造孽!
那天我本是高高兴兴地来,无意中听说了五十多年前的这椿陈年往事,心中实在感到难受。当年农村很落后,农民没有任何医学知识,才酿成此种人生悲剧。这天的饭菜虽十分丰盛,可我味同嚼蜡,与院长、老孙吃过午饭就匆匆让院长派人开车把我送回家了。
世界史上,好像人类初期都是兄妹乱伦生的孩子也比较健康,到了春秋战国,还有君王爱自己的姐妹。人类的进步和文明真是解救了自己。
这兄妹的痴呆孩子们给出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大家只需观察结果就得知了结论,无需问为什么,伦理就是这么形成的。可当事人陷入人情,在用侥幸心理去挑战模糊的伦理从而造成悲剧。如果当年父母、医生有现代的基因知识,只需给两个人上一堂生物课就能解释清除了。有了坚实的理性基础,那么就能超越感性。两个年轻人就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据说,欧洲盛行乱论,尤其是父亲与女儿,是欧洲的文化。见怪不怪。
法国总统马卡龙想打压乱论,不了了之。
可是,人家为了乱论,少生坏孩子,人口都下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