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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铎王室风云录(四):童贞女王伊丽莎白(2)

(2025-11-13 14:34:45) 下一个

虽然1558年底塞西尔在伊丽莎白登机前就拟制了《宗教改革方案》,Device for Alteration of Religion,“宗教改变之举措”,但实际实施起来这个“改变”遇到的阻力却相当大,是以伊丽莎白不得不做出某种程度的妥协。

举个例子,伊丽莎白在自己的登基大典上就不得不使用旧教的拉丁语君主登基仪式。当卡莱尔主教用拉丁语问新君是否宣誓保证维护人民的法律和习惯并为子民伸张正义时,伊丽莎白用拉丁语回答是,之后立刻又用英语强调自己受神旨意的绑定必须为自己的子民维护法律和伸张正义。

1559年是伊丽莎白登基后的第一年,被夹在势不两立的新教和旧教之间的她,需要为英格兰的宗教寻找一条中间道路。为了找到这条中间道路,伊丽莎白必须在王位坐稳之前斟酌自己的进退。

作为宗教和解中间道路的第一步,议会1559年出台了一系列法案,为新教成为英格兰国教奠定基础。其中重要的立法有三项,:修订版《至尊法案》(Act of Supremacy 1559)、修订版《统一法案》(Act  of Uniformity 1559)、《皇家禁令》(Royal Injunction)。

前两个法案在本质上是个大杂烩,即将天主教和新教的教义程式掰开了再合起来,第三个法案是对不遵守前两个法案的处罚规定。

简单归纳起来就是:

《至尊法案》恢复亨利八世和爱德华六世时的规定,即英格兰君主是英格兰教会的最高精神领袖,但为了避免引起天主教徒的反感,在措辞上将“最高领袖”(Supreme Head)改为“最高管理者”(Supreme Governor)。女王的解释是,只有耶稣才是教会的最高领袖。但和亨利八世一样,1559《至尊法案》同样要求王所有神职人员、学者和行政官员对女王宣誓效忠,由此再次明确英格兰在宗教信仰上独立于罗马教廷。

《统一法案》确认爱德华六世时代大主教克兰默撰写的1552版《公祷书》为英格兰教会礼拜标准,但对圣餐礼这个最有争议的教义规定做了修订,即删除了1552版中对圣餐礼“变体论”的批判和否决,而且法案对这个关键的教义问题不提供任何解释或规定。这意味着牧师、神父或信众可以自己决定圣餐礼的饼和酒在被祝福那一刻是的确在物质上转变成耶稣的肉身和宝血,还是只在精神上代表耶稣的肉身和宝血。旧版祷文中专门谴责“罗马主教及其所有可憎的罪行”的部分也被删除。

《皇家禁令》规定,英格兰所有教堂强制使用新版《公祷书》;牧师在做礼拜时所穿教袍需与其在教会中的职位相称,而不是克兰默时代规定只允许牧师穿白色教袍;所有教堂必须摆放英文《圣经》和伊拉斯谟的《圣经释义》英语翻译;拆除玛丽复辟时代重回教堂的“迷信”偶像和圣者龛位,但允许在教堂内摆放其他装饰;恢复新教布道;恢复教区洗礼、婚礼、葬礼记录。该禁令同时规定,英格兰所有子民主日和宗教节日都必须去教堂做礼拜,违者每次罚款1先令(12便士)。

伊丽莎白宗教和解政策的出发点是为改革派和保守派开辟一个双方可以共存的宽带,让英格兰这艘摇摇欲坠的宗教之船能够尽量装载更多的人。虽然这些新法案遭到新教和旧教两边顽固分子的同时反对,但给了英格兰绝大多数神职人员和世俗人士一个喘息空间,也缓解了宗教矛盾给社会秩序带来的冲击。

可以说,伊丽莎白和她的政府推行的是一个全新的宗教,它将各种之前不可能共存的教义揉在一起,而恰恰是教义上的模糊让这一融合可以实际推行。其结果是,当加尔文主义激进派在南方正义凛然布道“因信称义”时,亲罗马教廷的传统保守派也心满意足在北方做拉丁语弥撒礼。

伊丽莎白对西班牙大使说:天主教与路德宗,在其内涵上并无重大差异;所有争端都来自于对细枝末节的不同解释。伊丽莎白还著名地说过,在宗教问题上,她不想窥探每个人的内心,毕竟只有一个耶稣基督,无论你内心怎么想,只要能维护外在和谐便好。正是这种折中和妥协,让英格兰避免了法兰西那样惨烈的天主教与胡格诺派新教之间的大屠杀。

到1559年夏天,英格兰的宗教已牢牢立足在爱德华六世的加尔文主义和玛丽一世的教皇主义之间,教皇权威、圣母崇拜、圣者龛位、拉丁语礼拜被摒弃,但圣餐礼、拉丁语赞歌、牧师教袍被保留,天主教七件圣事中的圣洗、坚振和圣体这三件也被保留,安立甘宗因此成为新教中唯一常规做圣餐礼、保留宗教装饰、继续使用拉丁语唱诗的宗派。

从1559版《公祷书》被民众半推半就地接受,到1571年其与《三十九条信纲》(the Thirty-nine Articles of Religion)合并成为英格兰国教的中心教纲,历经12年的伊丽莎白宗教和解所达成的安立甘宗礼拜模式一直延续至今。

其他事务方面,除了国务卿兼枢密院秘书长塞西尔之外,伊丽莎白的另一个重要任命是财相兼掌玺大臣尼古拉斯•培根爵士(Sir Nicholas Bacon)。无需多说,他自然也是剑桥毕业的,培根和塞西尔还是连襟,两人的妻子是亲姐妹,培根的儿子就是著名的科学家、哲学家、法学家与政治家法兰西斯•培根(Francis Becon)。

伊丽莎白将王冠名下的土地和财产全部交给培根爵士管理,收入用于填补朝廷支出的空缺;玛丽一世任上被迫交还给教会的土地也通过立法归还世俗买主;同时敦促流民回来源地谋生。

女王和她的政府也不主张收复加莱,毕竟打一年仗的军备支出超过国家的十年收入;伊丽莎白劝说贵族们接受事实,铸剑为锄,不要再去妄想收复失地。

伊丽莎白的外交策略也是柔缓而坚定,她精通拉丁语、希腊语,通晓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和德语,接待来使不需要翻译。她时而机智幽默、时而妩媚轻佻、时而大度忍让、时而任性恣意、时而独断专横,这样游刃有余地周旋在欧洲各国君主之间。她更是巧妙地在法国与西班牙之间借力打力,来巩固英格兰的微妙局势。

就这样,到了1559年夏天。伊丽莎白登基后仅仅半年,就基本上收复了民心。此时的枢密院,不仅相信伊丽莎白是圣经《士师记》里的底波拉转世,还是古希腊神话中正义女神阿斯特莱雅(Astraea)的化身,站在宇宙之王宙斯的身后散发出璀璨的光芒。

然而,王权的最古老职责只有两项:一,领兵打仗扩大疆土;二,繁衍子嗣,以备江山代代有承传。在议会和贵族眼里,伊丽莎白一个女儿身,亲自领兵打仗是不能的了,那么赶紧着找个丈夫为王位生下继承人总是应该的吧?

因此,在英格兰缓慢达成宗教和解的同时,王位继承人问题再次成为紧迫问题。按秩序,如果伊丽莎白无后,英格兰王位的第一继承人是苏格兰女王兼法兰西王后天主教徒玛丽·斯图尔德;但一旦她成为英格兰君主,英格兰宗教改革成果会再次付诸东流。

因此,玛丽·斯图尔德对英格兰王位的威胁不容忽视,是以伊丽莎白登基后,玛丽问题立刻成为英格兰和法兰西外交关系的最大焦点。好在此时法兰西王室内部争斗也很厉害,国王佛朗索瓦二世和玛丽夫妇一个15岁一个16岁,严格说来都未成年,佛朗索瓦的母亲美第奇家族的凯瑟琳和玛丽·斯图尔德的舅舅基斯公爵为了控制这对小夫妻互不相让,倒是让伊丽莎白和塞西尔有了回旋余地。

法兰西王太后美第奇的凯瑟琳对英格兰王位兴趣不大,丈夫亨利二世在世时她备受冷落,现在亨利二世死了,她只想辅助从小多病的儿子坐稳王位。但玛丽·斯图尔德的两个舅舅就不一样了。他们的妹妹基斯的玛丽在苏格兰任摄政王,他们想用玛丽·斯图尔德的英格兰王位继承人身份将新教徒伊丽莎白拉下马,之后由玛丽取而代之。

苏格兰方面,在外避难十年的苏格兰新教领袖约翰·诺克斯(John Knox)已于1557年回到苏格兰,苏格兰的新教现在有了自己的教会领袖。1559年底苏格兰新教贵族们联盟(Lords of the Congregation)派出使团到英格兰,请求英格兰派兵帮他们击退摄政王基斯的玛丽从法国搬来镇压新教造反的法国军队。

出于两个原因伊丽莎白不同意派兵;一是不愿意介入苏格兰的内战,二是不愿意看到玛丽·斯图尔德这个苏格兰的合法君主被推翻,毕竟自己有过两次被剥夺继承人的经历,她不愿意看到另一个王子也受同样遭遇。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讨厌约翰·诺克斯领导下的苏格兰新教,作为女君主,伊丽莎白对诺克斯那篇《吹响抵制滔天女军团的第一声号角》檄文记忆犹新。

塞西尔的新教立场明显比女王更坚定,他不仅支持英格兰出兵协助苏格兰的新教,还觉得英格兰应该抓住这个机会推翻玛丽·斯图尔德和她母后在苏格兰的统治;毕竟法兰西军队驻扎在苏格兰对英格兰的安全是个极大的威胁,特别是之前有情报称玛丽·斯图尔德的舅舅基斯公爵有计划密谋暗杀伊丽莎白。

塞西尔的另一个动机是长远打算,万一将来玛丽·斯图尔德真的继承了英格兰王位,英格兰方面也应该早做打算,将英伦诸岛尽早统一在新教信仰下。

面对伊丽莎白的游移不定,塞西尔不得不使用伊丽莎白登基时对他说的那句“你要给我你觉得我应该听到的,而不是你觉得我想听到的谏言”,塞西尔强调朝中支持她不发兵的都是软蛋和奉承者。在塞西尔的反复敦促下,伊丽莎白同意给苏格兰的新教贵族们资金援助他们的战事,但为了不公开惹怒法兰西,英格兰的军队进入苏格兰后不打自己的军旗。

让塞西尔和伊丽莎白没想到的是,这只英格兰苏格兰联军居然未能攻克驻扎在爱丁堡利斯港(Leith)的法兰西军营。

这毕竟是伊丽莎白登基后第一次出兵,这个战果令他们两人都觉得尴尬。到1560年2月,伊丽莎白不得不派出海陆两路兵力进入苏格兰,即便不为挽回面子,也为了避免战事拖延或演变成与法兰西的全面战争

1560年2月,英格兰战船开进入爱丁堡福斯湾,陆地部队同时也进入利斯攻城。最后双方打了个平手,谁也没占到便宜。法国驻军不愿意为了苏格兰而死战,英格兰军队则因为云梯太短而无法快速拿下城堡。之后战事就变成了磨洋工,法兰西和英格兰双方谁也不愿意主动出击。

所幸有塞西尔的三寸不烂之舌和他政治家的犀利,通过多方交涉,英格兰、法兰西、苏格兰1560年7月5日签署了《爱丁堡条约》,塞西尔本人亲自到爱丁堡代表英格兰在条约上签字。

该条约的主要条款包括:法兰西和英格兰这两只外国军队都从苏格兰撤兵;17岁的玛丽·斯图尔德和她16岁的丈夫佛朗索瓦二世放弃英格兰王位继承权并承认伊丽莎白是英格兰合法君主;英格兰支持苏格兰新教贵族联盟;苏格兰议会召开会议自行决定苏格兰的宗教选择。

对英格兰而言,这个条约的意义在于英格兰挑战了法兰西,不但打了个平手还迫使法兰西放弃利用玛丽·斯图尔德染指英格兰王位;对于苏格兰而言,新教贵族战胜了摄政王基斯的玛丽,去除了法兰西对苏格兰内政的干预,苏格兰在实际意义上成为新教国家,从而确保了苏格兰宗教改革的成功,并促成了与英格兰之间基于共同新教利益的联盟。

但问题是,基斯的玛丽已于6月份病逝,无法在条约上签字。可怜的女人,从法兰西二婚嫁给苏格兰国王詹姆士五世,丈夫一大堆私生子不说,生了两个儿子都没有活过周岁,第三胎女儿还没出世詹五就战死了,兢兢业业在苏格兰做摄政王,还得不到苏格兰贵族的一句好话,最后心力交瘁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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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法兰西基斯君主、苏格兰王后兼摄政王基斯的玛丽(Mary of Guise)1515-1560

而此时苏格兰的玛丽女王在法国,也没在条约上签字,而条约需要她这个苏格兰君主批准才能生效;虽然条约规定如果玛丽女王拒绝批准条约中的条款,英国有权在苏格兰境内以武力保护新教信仰,但玛丽从未批准也拒不承认该条约的有效性。

这个条约是塞西尔的一个重大外交成功,尽管此后他还必须费尽心思为伊丽莎白除去苏格兰的玛丽女王这个心头之患。

值得一提的是,伊丽莎白登基后,无论是国内的宗教和解,还是在苏格兰的战事,西班牙方面都没有插手干预。按说旷日持久的意大利战争1599年结束,哈布斯堡王朝是获胜者,但天主教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即没有干涉伊丽莎白对玛丽复辟的逆转,也没有在英格兰出兵帮苏格兰时乘人之危解决英格兰这个异端国家。

菲利普二世这么做有他的小私心。他一直心仪伊丽莎白这个小姨子,而且他现在也单身了,只要伊丽莎白一日未嫁,他就还有希望再次成为英格兰女王的丈夫,甚至英格兰国王也未可知,何必为了维护天主教而去得罪伊丽莎白这位女王小娘子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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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南涧采萍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polebear' 的评论 : 说到 JamesI(VI),他就很不喜欢苏格兰的 Presbyterianism,说它 is not a religion for gentlemen .
我在《苏格兰的玛丽女王到底错在哪里》篇中分析过玛丽的各种失误,2019年写的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2627/201903/30985.html
南涧采萍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polebear' 的评论 : 爱丁堡Royal Mile 街 St Giles' Cathedral 里面的John Knox 雕像我看到都怕,一双鹰眼,这还是雕像。苏格兰的玛丽初次遇到他时才19岁。
polebear 回复 悄悄话 从英国回程的飞机上,把两部描述伊丽莎白一世—— 黄金时代,和Mary Queen of Scott 重温了一遍。 后者里面新教领袖就是你这文里提到的这个人,对Mary Queen of Scott的反对那是相当激烈的。 Mary Queen of Scott自小在法国宫廷长大,漂亮冲动做了很多无脑的选择。在她身上,年轻漂亮简直又冲动,在那个位置那个年代,简直就是灾难。
polebear 回复 悄悄话 夏游爱丁堡城堡,感慨良多,游记还没来得及写。一个很深的感悟,两个上断头台的女人的后人,在英国历史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一个是伊丽莎白一世的妈妈安波琳,一个是Mary Queen of Scotland生下了King James I (VI) 都是极为聪明漂亮野心勃勃的女人。 她们的孩子,成就了她们梦想甚至超越了她们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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