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讲到,1570年,37岁的伊丽莎白女王再次与法兰西开始联姻谈判,对象是法兰西国王查理九世20岁的弟弟昂茹公爵亨利,欲利用婚姻谈判达到两个目的:与法兰西结盟阻止或至少延迟西班牙入侵英格兰;破坏法兰西王太后将亨利与苏格兰女王玛丽联姻。
从1558年11月伊丽莎白继位后,枢密院和议院就没有停止过对伊丽莎白的逼婚。他们当然是从国家利益出发,觉得督促女王尽早为王位生个继承人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不仅防止外国势力对英格兰王位的觊觎,更重要的是不让天主教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尔德登上英格兰王位,而后者是伊丽莎白的老臣塞西尔呕心沥血将近二十年才完成的。
尽管伊丽莎白本人从来没想过要找一个男人来做她的主人或和她做夫妻平权君主,但这不影响她用英格兰王位为诱饵在法兰西和西班牙之间平衡力量。
这场联姻谈判断断续续一直到1572年,虽然联姻未成,但该年4月19日,伊丽莎白女王和法兰西王太后签署了《布卢瓦条约》(Treaty of Blois 1572),协议两国放弃历史敌对关系,结盟共同抵御西班牙,任何一方被西班牙入侵,另一方有责任协助对方的军事抵抗;条约还规定法国不得介入苏格兰女王玛丽以及苏格兰与英格兰之间的事务。
该条约同时协议保持低地国家现有局势不变,即双方都不得用军事力量介入低地国家抵抗西班牙的独立运动。
此时低地地区的尼德兰七省(seven provinces of Netherlands)在新教奥兰治亲王沉默者威廉(William the Silent, Prince of Orange)的领导下正取得胜利,目标联合七省成立荷兰共和国(United Provinces),伊丽莎白希望《布卢瓦条约》不仅能够起到孤立西班牙的作用,同时还能阻止法兰西乘机入侵这七省以南的佛兰德地区(the region of Flanders)。
虽然《布卢瓦条约》是一份防御性条约,但它却是伊丽莎白女王第一次证实自己有能力在法兰西和西班牙这两个欧洲大国之间斡旋,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对欧洲和平起到杠杆推进作用。
这一年,伊丽莎白女王将一幅名为“亨利八世之家庭:都铎继承寓言 ”(The Family of Henry VIII, An Allegory of Tudor Succession)的壁画赠送给了自己的首席秘书、英格兰间谍大师法兰西斯·沃辛汉,表彰沃辛汉对《布卢瓦条约》得以成功签署所做出的贡献。
这幅画充满了寓意。伊丽莎白女王在壁画的右侧(on the right, 代表正义和正确),她牵着古罗马和平女神帕克斯(Pax, goddess of Peace)的手,而和平女神将一把断剑踩在右脚下。丰饶女神帕莫娜(Pomona, goddess of Plenty)紧随其后,女神手捧装满鲜花水果的牛角杯代表丰收,身穿一件飘逸纱裙并露出右肩和乳房代表繁衍子嗣。英国国教创始人亨利八世端坐在正中王位上,将正义之剑传给了信奉新教的儿子爱德华六世。壁画左侧是天主教徒玛丽一世和她的丈夫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他们的身后站着头戴罗马军队头盔,身穿胸甲,右手举起长毛,左手握着盾牌的战神玛尔斯(Mars, god of war)。
图1:寓言画“亨利八世的家庭”,1572,现馆藏与卡迪夫国家博物馆( National Museum Cardiff ),一般认为是弗莱芒画家卢卡斯·德·赫尔(Lucas de Heere)所作
这副壁画的下方有一行字:女王赠送沃辛汉以表达她的子民以及她本人的满意[1]。
但好景不长,英格兰法兰西之间的和谐关系很快被法兰西宗教战争局势的恶化破坏。
伊丽莎白登基后几乎每年夏天都去宠臣莱斯特伯爵达德利在沃里克郡的肯尼沃茨城堡(Kenilworth Castle)消暑。在这里,莱斯特每次都为女王准备了充足的娱乐节目,各种舞台剧、骑马、射箭、打猎。女王的人马一到城堡护城河大门外,身穿古希腊神话人物服装的侍者们便在城堡外迎接。女王只要在城堡,城堡里的所有时钟全部停摆,让时间停止流动,但1572年夏天伊丽莎白女王在这里的美好时光却被低地国家局势的再度恶化以及法兰西宗教战争的一连串坏消息扰乱。
图2:肯尼沃兹城堡(Kenilworth Castle, BBC Garden World Magazine)
从1568年起,尼德兰七省就形成联盟,团结一致抗击西班牙统治,但1568年两次与西班牙驻军的战斗都以失败告终,奥兰治亲王威廉和他弟弟拿骚的路易伯爵(Count Louis of Nassau)逃到法兰西,加入了法兰西加尔文新教胡格诺武装,与昂茹公爵和基斯公爵这两位亨利所领导的法兰西天主教武装兵戎相见。
图3:尼德兰七省(荷兰共和国位置图)
1569年10月,奥兰治亲王转道去德意志招兵买马,意图杀回尼德兰,而他的海军将领则到英格兰避难。
1572年春天,这位海军将领带着一小队英格兰舰只从多佛港出发到达荷兰和比利时之间的默兹河(River Meuse)入海口,攻下了布里勒港(Brielle),很快低地的其他港口(Zeeland, Holland, Utrehte)也开始夺港并将阿巴公爵的驻军赶出这些港口。
奥兰治的威廉亲王此时也从德意志成功招揽了军队。5月21日,拿骚的路易伯爵在胡格诺军队支持下开始攻打低地地区南部的艾诺伯爵国(County of Hainaut,属于神圣罗马帝国,在今天的比利时,与法国接壤),并于24日攻克该伯国首府蒙斯(Mons)。而法兰西的天主教军队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支持奥兰治亲王的蒙斯之战,但为了能将胡格诺军队转移到法国战场之外,法王查理九世也在暗中用金钱帮助奥兰治亲王。
图4:艾诺伯国在神圣罗马帝国中的位置
加尔文新教力量对天主教西班牙一个接一个的胜仗,让英格兰激进改革者们欢呼雀跃;毕竟这是他们期盼已久的。伦敦大小教堂里为欧洲新教反叛的金钱募捐很快变成直接捐枪支和火药,大批自愿者过海加入低地地区的新教抵抗运动,议会和教会也呼吁伊丽莎白女王与西班牙宣战,尽快派兵过海支持尼德兰七省。
但伊丽莎白却十分谨慎。以她和塞西尔一贯的默契,两人都认为最上策是让西班牙和法兰西互掐,这样谁也没有精力把矛头指向英格兰。所以,在低地国家这场旷日持久的独立战争中,如果总督阿巴公爵占上风或者至少没有失败的迹象,伊丽莎白会任由新教力量去和他打;但如果法兰西以反对西班牙统治为由支持新教力量占得上风时,伊丽莎白就会转而财力支持菲利普二世,名曰换取西班牙对新教力量的容忍。
伊丽莎白这种模棱两可的政策不仅让英格兰议会和大学里的清教徒们不满,也让介入这场混乱的所有方面都摸不着头脑。在新教力量连续夺下沿海的几个港口后,西班牙大使甚至向菲利普二世报告说,英格兰随时可能拿下位于默兹河入海口的夫利辛亨(Vlissingen),然后把它赠送给西班牙。
但实际上伊丽莎白只是不想看到低地国家的主人从西班牙变成法兰西,故此当阿巴公爵在6月份派自己的儿子带领军队攻打被占领的蒙斯时,伊丽莎白知道法兰西国王和奥兰治亲王之间的秘密联盟不可能持续太久。
不久后战报传到英格兰:西班牙军队占领了法国北方的瓦隆先(Valenciennes),切断了向蒙斯的军需供给;一支胡格诺援军被西班牙骑兵击败;奥兰治亲王从德意志率领军队增援蒙斯也被打败;胡格诺军队与法兰西天主教之间的宗教战争恢复如初。
听到这个进展后,伊丽莎白女王并没有不高兴。
图5:从法国北方的瓦隆先到比利时的蒙斯
到了1572年8月份,法兰西宗教战争越演愈烈,为了维持岌岌可危的状态不至于继续恶化,王太后凯瑟琳·美第奇决定将女儿玛格丽特公主嫁给纳瓦拉女君主胡安娜三世的儿子亨利(Henry of Navarre)。
由此凑齐法兰西后续“三亨利战争”中的第三个王位角逐者,纳瓦拉的亨利,后来登基成为法兰西波旁王朝第一位君主亨利四世。另外两位是亨利三世(查理九世的弟弟,现任昂茹公爵,凯瑟琳王太后第四子)和基斯公爵亨利(苏格兰女王玛丽的舅舅)。
纳瓦拉王国(Kingdom of Navarre)是西班牙北部的一个自治小国,位于西班牙与法国之间延绵不断的比利牛斯山脉(Pyrenees Mountains)西端,由于其东起于地中海西止于大西洋的地理特殊性,从古罗马时代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尽管在法国与西班牙之间受着夹板气,但纳瓦拉王国高山民族的倔犟性格却硬是让这个小小的王国一直撑到十九世纪才被法国和西班牙瓜分。
胡安娜三世是其父纳瓦拉国王亨利二世的唯一子祠,招婿法兰西波旁家族分支旺多姆公爵(Duke of Vendôme)的长子安托万(Antoine de Bourbon),实行夫妻君主共治。安托万就是我们之前提到的法兰西孔代亲王路易·波旁的大哥[2]。胡安娜三世于1560年公开承认并皈依加尔文新教,和孔代亲王一样是胡格诺新教的实际领导人之一。
法兰西新教的另一位领导人是加斯帕·德·科里尼(Gaspard de Coligny),法兰西军人,舅舅是法国元帅(Constable of France)。科里尼子承父业,从军后因在法国南方屡立战功而被查理九世青睐。科里尼对查理九世影响很大,经常向年轻的国王灌输新教思想,并且试图说服查理九世支持荷兰新教并与西班牙开战,因此被王太后凯瑟琳所厌恶。科里尼也是胡格诺军队的最高军事指挥官,因此被法国天主教视为对旧教权威最大的威胁。
1572年8月22日,科里尼在巴黎被不明身份的火枪手暗杀未遂,身负重伤,枪手迅速逃离,胡格诺新教认定刺杀是天主教干的,巴黎的胡格诺派声势浩大,要王室交出凶手。王太后和查理九世都在第一时间看望了受伤的科里尼,查理九世还派自己的御医给科里尼验伤治疗。但因为恐惧来势汹汹的胡格诺派贵族们借机造反,王太后凯瑟琳·美第奇表面上应允调查,暗地里却决定要除掉胡格诺派领导层。
8月24日是圣巴塞洛缪日( St. Bartholomew's Day)。这一天,一群不明身份的人潜入科里尼的家,将在家养伤的科里尼刺死,尸体被扔出窗外;之后巴黎进入全面混乱状态,天主教表示要将胡格诺派一个不留赶尽杀绝。欧洲史上最残酷的宗教大屠杀-圣巴塞洛缪日大屠杀(St. Bartholomew's Day massacre)-开始了。
历史记载显示,24日巴黎当天的死亡人数少则5千、多则3万。巴黎大街小巷所有人都疯了,见人就杀,老弱妇孺皆不放过,连婴儿都被掐死在摇篮里。
这一天,巴黎血流成河。圣巴塞罗谬是耶稣十二门徒之一,他在圣像画图中手里总是握一把剥皮刀,巴黎这一天地区是由刀在主宰。
虽然遇难者绝大多数是胡格诺新教,但借机仇杀的也不少,天主教徒、外国人、有仇的邻里都有遇难,尸首堆在推车上之后被拉到塞茵河抛入河中。
24日之后对胡格诺教派的屠杀在巴黎之外的其他城市蔓延,虽然这场大屠杀的总死亡人数不确切,但后续学者和史书认为全法兰西总死亡人数少则7千、多则10万。
圣巴塞洛缪日大屠杀对欧洲影响巨大,不仅是十六世纪天主教历史上最黑暗的一笔,也让欧洲新教国家反抗罗马教廷的决心更加坚定;但在罗马,教堂钟声齐鸣,教皇格里高利十三世和他的红衣主教们举行了感恩巡礼。
巴黎大屠杀发生时,伊丽莎白女王还在在达德利的肯尼沃茨城堡,得知巴黎大屠杀消息之前,女王还在和法国大使讨论与法兰西的联姻。
9月3日,英格兰在法国的信使将大屠杀消息带到肯尼沃茨城堡,伊丽莎白当时正外出打猎。根据西班牙大使写给阿巴公爵的信,伊丽莎白得知消息后立刻中断与法兰西的联姻谈判,将城堡里的所有艺人全部遣散,所有娱乐活动终立即止,女王也换上了丧服以表对死难者的哀悼。
在以达德利为主的朝臣极力进谏下,伊丽莎白转而支持奥兰治亲王威廉,给威廉拨款3万英镑,并允许在英格兰为威廉招募6千人加入尼德兰北方七省的军队。
巴塞罗谬日大屠杀让伊丽莎白担心同样的惨案也会在英格兰发生,而英格兰人也再次认识到如果有一位天主教君主的严重后果;主教和议员们都向伊丽莎白提议,将所有关在监狱里的天主教徒立即处决,尤其是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尔德。
图6:胡格诺军队主要将领加斯帕·科里尼
到九月中旬,伊丽莎白在牛津的伍德斯多克行宫接见了法兰西使团。女王依旧身穿丧服,所有在场的大臣和女王的仕女们也同样穿着哀悼的服饰,围成一个半圆站在女王面前,沉默无言地迎接法兰西使团的来访。
伊丽莎白和大使走到窗前,女王问大使巴黎大屠杀是否属实,大使回答说巴黎有人密谋暗杀查理九世,密谋的策划人就是科里尼本人。伊丽莎白问道:这么说是你们的国王是为了报复意图谋杀他的人而批准这场大屠杀的吗?
图7:加斯帕·科里尼在自己家中被刺杀
圣巴塞洛缪日大屠杀爆发时,法王查理九世年仅22岁。他本人虽然是天主教徒,但并不像他的母后和三弟昂茹公爵那样狂热。这场大屠杀以及法兰斯国内的血雨腥风给年轻君主带来巨大的精神压力,查理九世不断责备自己,将这场血腥屠杀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以至于陷入极度的抑郁。到1573年秋冬,查理九世染上肺结核,74年入春后开始咯血,竟渐渐沉疴不起。1574年5月30日,他生命的最后一天,23岁的查尔斯九世将他21岁的妹夫纳瓦拉的亨利叫到床边,拥抱了亨利,对他说:从今天起,你少了一个好兄弟。
(待续)
[1] THE QUEEN TO WALSINGHAM THIS TABLET SENTE MARK OF HER PEOPLE AND HER OWN CONTEN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