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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屏那面的友谊

(2019-10-30 14:28:40) 下一个

银屏那面的友谊

 

 

    我们这一代人年轻的时候,友谊是一件很庄严的事情,是纯洁和信任的象征。朋友分别的时候,在互赠的礼物上郑重地写着愿我们的友谊之树常青千山万水也不能阻隔我们的友谊之类的话语。而今,友谊这个词好像已经过时了,几乎听不见有人提起,提起了也扭扭捏捏的,仿佛是一桩不大见得人的事情,即便不被人笑话,至少不是什么值得荣耀的。电脑打字的时候,这个词也不是第一个出现,往往排在三四位之后,要经过几次使用这两个字才极不情愿地排在第一位上。

    从前,家里有一个电唱机,有七十八转的唱片,唱片里有一首苏格兰民歌 Auld Lang Syne 《友谊地久天长》。那时听这首歌,总觉得很忧伤,不懂得为什么友谊地久天长会是这样忧伤的调子。儿时的友谊是热闹的,就以为友谊的歌唱应该是吵吵嚷嚷的,要有锣鼓喧天才对。

    当代人,都有很广泛的社交圈子,朋友圈里有成百上千的联系人并不算什么新鲜事。荷兰NOS新闻的统计数字说,很多人在一天之内要在社交媒体上发表几百条的信息。我自己也认识一些风流人物,在婚丧嫁娶的时候可以轻而易举地摆上几十桌,请上几百号人,来宾个个都有头有脸很是体面。主人介绍的时候会说这是某某总裁,那是某某董事长,还有某某长官,各式高贵的称谓就跟过去做官人戴的乌纱帽一样罩在来宾和主人的头上,每个人按照自己的品级高低可以趾高气昂目中无人,也可以趋炎附势谄笑献媚。唐朝名将郭子仪六十大寿,他的七子八胥前来拜寿,因为都在朝廷做官所以把表示官位的芴板放满了床头,令人羡慕不已,想来郭子仪家的阵势和当今的名流相比亦是自惭形秽的。这样的宴会,席间间或也有个把上不了台面但又不得不在被邀请之列的亲戚熟人、老街旧邻,他们多半被安排在灯光暗淡的角落里,介绍来宾的时候自是不会提到他们的名字,至多是以还有各位至亲好友这样大而皇之的说法一带而过。这些人倒是乐得清净,自顾自地大快朵颐。但是要经得住被冷落的尴尬,假若自尊心有点过强,脸皮有点过薄,就不大适宜出席了。

    跟朋友们讨论起新鲜事物的时候,我喜欢说一句话:Ga met de tijd mee, 翻译成中文应该是与时俱进吧。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给人类带来的便利不容置疑,我和远方的家人、朋友的联系也主要是通过社交媒体,比起几十年前只能通过电话和写信与家人、朋友进行情感交流,现在的便利是当年无从想象的。但是真正的朋友应该是渴望相见的,相见了便有说不完的话,而谈话的内容是发散的,是除了这朋友之间别人根本插不进去的。如果把朋友间的谈话笔录下来,在外人看了简直就是一堆风马牛不相及的混乱,可是在朋友之间则是最自然不过,最贴心的畅谈。即便常常相见,也会有说不完的话题,兴许就是昨晚发生的一件小事,彼此说了,心里就痛快了,仿佛见面只为说昨晚那一盘有点儿咸的烧茄子似的。然后又从烧茄子说到从前不会做饭的时候那些往事,又好好地笑了一场。

    现在,各种各样的群里似乎也聊的热闹非凡,而私底下这些人之间根本没有任何联系,这样的聊天有些人是为了打发闲来无聊的时光,有些人是因为是旧相识而不好意思不应付几分,更有些人因为是曾经的好友,此时情分已经淡了,私下里已经无话可说,仅存的是碍于情面的表演。其实这种表演本来完全没有必要,可是很多人偏偏喜欢这样,真也活活被累死。

    社交媒体扩大了生活的边界,大有人在家中坐放眼全世界的格局,但是社交媒体也给每个人提供了一个假面具,生活的一部分变成永不散场的化妆舞会。躲在一块银屏的后面,人们可以地言不由衷而不至于被眼神出卖,这也为每个人在生活中成为演员提供了广阔的舞台,一个类似于皮影戏的舞台。开始的时候,人们也许出于不自觉,为了呈现自己美好的一面而表演,渐渐地成为主动表演,而且演技也越来越高,表演的多了,就忘了原来的自己。

    美国作家Erich Fromm在他的《The Art of Loving》(爱的艺术)开篇的前言中这样写道:“……如果不能真正谦恭地、勇敢地、真诚地和有纪律地爱他人, 那么人们在自己的爱情生活中也永远得不到满足。每 个人都可以问问自己,你确实见过多少真正有能力爱的人呢?”

    尽管作家的书是写爱情的,但是我觉得对友谊也是适用的。爱情和友情的相同之处在于都要自己真诚地付出,而这也正是现代人最不愿意,或者说害怕的。每个人都不肯首先付出自己的真情,同时又慨叹人心不古,世间不再有真情。

    And there’s a hand, my trusty friend!

    and give me your hand!

    And we’ll drink deep a cup of good will,

    for days long ago.

    愿我们都不要因为那一小块银屏而成为迷失了自己的演员。

    愿友谊地久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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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注册很麻烦 回复 悄悄话 如果把朋友间的谈话笔录下来,在外人看了简直就是一堆风马牛不相及的混乱,可是在朋友之间则是最自然不过,最贴心的畅谈。即便常常相见,也会有说不完的话题,兴许就是昨晚发生的一件小事,彼此说了,心里就痛快了,仿佛见面只为说昨晚那一盘有点儿咸的烧茄子似的。然后又从烧茄子说到从前不会做饭的时候那些往事,又好好地笑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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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很遗憾的是才发现原来很多人把这样美好的畅谈当成抱怨
董兰丫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小溪姐姐' 的评论 :

谢谢小溪姐姐看了《高兴》,我觉得贾平凹的作品比莫言的好看。
祝姐姐周末愉快,天天好心情!
董兰丫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家宴' 的评论 :

谢谢!祝你周末愉快!
家宴 回复 悄悄话 LZ所言极是。
小溪姐姐 回复 悄悄话 记得老时光,家里有78转后是33转的黑胶唱片。49年后的古典音乐差不多都是苏联灌制的,文革前两年,我爸会去外文书店买古典音乐唱片。记得小时候我爸用手摇“留声机” 放斯特劳斯圆舞曲the blue Danube。 据说我姐当婴儿时一听蓝色多瑙河,就不哭不闹。我们姐俩小时候称斯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为蓝色葡萄蛋 :-)。 文革开始,把所有英文版的快转唱片砸了。一个交响乐就是一大盒黑胶唱片。
读完了贾平凹的《高兴》心里难受了好几天,是我不了解的农民工进城打工的悲惨命运和遭遇。cc
董兰丫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小溪姐姐' 的评论 :

小溪姐姐好!在很多国家工作过,由同事而成为朋友的就一两个,这大概也是正常的。不喝酒,不去酒吧的人在欧美大概少了一个和别人交往的途径,但是这也没什么。
和姐姐一样,我也喜欢和知己的朋友清谈,海阔天空没有拘束。我觉得大堆的人聚会不是朋友的交往,只是社交活动的一种。
董兰丫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梅华书香' 的评论 :

梅华好!其实人的一生能有一两个亲密的朋友已经很好了,朋友太多很难个个都是知己的。
董兰丫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萨兰乌2' 的评论 :

谢谢萨兰,是我错了,一直自恃记忆力好,这里就犯了错。谢谢提醒,我这就改了。不过我家里的是电唱机,不是手摇的那种。
萨兰乌2 回复 悄悄话 当年手摇的“留声机”,以及后来生产电唱机,一般转速有16转、33转、45转和78转,没有72转的。您可能笔误了。
梅华书香 回复 悄悄话 可能与个人的个性有关系吧,我这个人一辈子密友不是很多,有的就很长久,就是一辈子的朋友了。我女儿吧,这么年轻反倒朋友多多,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人个性使然,她的朋友交的还特别够意思的那种,让我这个老妈特别感动和吃惊。谢谢好文分享了,祝开心快乐!友谊地久天长!
小溪姐姐 回复 悄悄话 读完兰丫妹妹文章,不禁深叹一口气,心中就像倒翻了五味杂陈。随着高科技的飞速发展,世界变小了,人与人的距离突然被拉近了,然而很多时候却是近了之后,却又被推得更远了。和国内亲友的关系至我妈走了之后,就是走上了这个模式。
那些渐行渐远的友谊,甚至亲情曽想尽力挽留,最后随着长期生活环境的不同,三观不一,难找共同关心感兴趣的话题,眼睁睁地看着彼此之间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也是束手无策。最后也就变成了节日转发一下表面文章的微信问候而已。
在美国生活了三十多年,人和人之间也都是保持一定距离的。我上班时,公司里的同事下了班,都是很少来往的(当然只是局限我个人的经历)。我原来有两个老美女同事,同事二十多年,每天吃午饭,去厕所都是结伴,一直以为她们是好朋友,结果一个先退休了回家了,她们就此不再联系了。问过那个还在上班的,有没有打电话问候那退休的。她说没有,还问我为什么要打电话。从英国分部调来的同事都很奇怪说美国同事常一起出去吃中饭,下了班都各自回家,很少来往。英国人下了班,常和同事们一起去Pub喝几杯,聊一两个小时再回家。不知荷兰人在职场上的友谊如何?
我也相信距离产生美感,微信时代前,回去见到小学,中学的同学那真是开心。后来有了微信,刚开始热闹新鲜,后来太近乎了,每天谁家早饭吃什么都知道时,各种矛盾都出来了,还有被绑架似的点赞留言,也真吃不消,直到我家猫咪摔坏了我的旧手机后,我才从微信各大群的梦魇里解脱了。我还是喜欢一,两个好友一起安安静静,喝杯咖啡,或茶,聊聊天。还有在文学城里,经管和未曽谋面,但谈得来的网友,就像我和你现在这样,没有压力,随意谈谈,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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