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五)
文化宫旁边有个花园,楼台亭阁小桥流水,名为鹤泉园。庭园虽然不大,但是一个雅致的所在。每次回家天气好的时候都要和妈妈从这里走几次,特别喜欢那段朱漆的长廊,中间的凉亭处总有人在那里喊嗓子唱戏,或者唱歌,不管他们唱什么我们都停下来听一会儿,在适当的时候鼓掌然后才接着往前走。如果那天我刚好诚心要淘气就闷着嗓子喊一声“好”,声音跟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一样,妈妈听了使劲儿捏我的手,可是她笑的样子一点儿也藏不住。小园的水中夏天有莲花,冬天有很厚的白冰,等白冰化成一池春水,水里就又长出了莲花。水边的垂柳,水上的白拱桥都像模像样的,有八十年代的痕迹。以前在鹤泉园的门口还有个北极冷饮店,很小,卖北极冰糕,后来搬到文化宫里一阵子,再后来就没有了。
冬日的鹤泉园比公园里还热闹,吹拉弹唱的人不少,还有很多人在打牌,石桌石凳上铺着棉被棉垫子,老头老太太穿戴得严严实实的,还有一两圈站着支招看热闹的,抻脖子瞪眼的。妈妈如果同来总是赞叹地说:“人家就是不冷!你看看,一点不带冷的样子!”她自己怕冷,总把不怕冷看成一桩了不起的本事,羡慕地不得了。鹤泉园的外面靠近体育场那边的健身器械上老当益壮的人们在悠来荡去,我看着担心,不敢使劲看。
在公园里唱歌唱戏自娱自乐是我们民族特有的,我在别处不记得见过,除非那些街头艺人,而他们是在谋生。我在北京的时候住在天坛附近,有好几次听见一组人很专业地合唱《铁道游击队》里的歌:“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 后来我出国以后再听见这首歌就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想到天坛和北京的蓝天,还有和我一起去天坛的人。
走出鹤泉园,走体育场和游泳馆中之间的小路回家,妈妈在这里已经住了快四十年了,还是我上大学以后不久搬过来的。刚搬家以后那段日子我放假回家妈妈总是感慨:“要是你上学的时候就搬来多好!”因为我上学的时候距离学校特别远,几乎是所有学生里距离最远的人之一。那时我虽然瘦小单薄,但是人在年少的时候有令人难以想象的能量,同样的艰难困苦在年轻的时候不知不觉,但是成年以后几乎难以想象,当是无知者无畏的一种。
回到家,妈妈还在休息,我站在书柜前看里面的书。搬家之前爸爸问妈妈对新家的陈设有什么愿望,妈妈说:“我要一排书柜,我们的那些书也该见见天日了!”这排深棕色玻璃书柜占了一面墙,爸爸妈妈的书终于站了起来。书柜里还摆了很多小玩意儿,妈妈对小东西的喜爱如孩子一般痴迷,都说保有童心的人长得年轻,妈妈一直年轻漂亮是对这个说法的一个佐证。爸爸还定做了一个宽大的写字台,式样和我后来在欧洲看见的类似,写字台的木质分为两种颜色,深棕和浅驼色,既能与书柜的颜色匹配,又给房间增加了温暖的亮色。这么多年家具换了好几次,唯独书柜和写字台还摆放在原来的位置。
爸爸离开后我怕妈妈每天睹物思人就劝她换个地方住,可是妈妈说:“我不能搬家,我搬家了你爸爸就找不着我了!”后来我又几次劝妈妈搬家,她总是不同意:“这里我和你爸爸一起住过的,你看家里这些东西都是他在的时候就有的,我在这里觉得他还在,搬走了就和他分别了……”我还怎么能再劝妈妈呢?这几天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妈妈的日记,几乎每一篇都有和爸爸的对话,这么多年过去了,妈妈对爸爸的思念一点都没有减少,也是深情的思念和美好的回忆支撑着她又过了这许多年。爱一个人,被一个人爱是幸福的,即便天人阻隔依然心有所依。
离家前的夜里飘了轻雪,一早出发的时候路上盖着薄薄的一层。太阳早已升起,天空蔚蓝如常,似乎分别不应该是阴郁的样子,所以我微笑着上了车,轻快地和司机师傅问了早安,可车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的心还是被紧紧地夹住了,一半在车里,一半在妈妈的枕边。
车在朝阳里前行,车窗里看出去是不熟悉的街道和行人,世界离我和空气一样亲近而遥远。妈妈和我还是第一次没有告别,但是我的耳边是她激励我们的话语:“你们能飞多高就飞多高,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岁月的脚步如此灵动的,轻快地带着风,我要飞得更高。妈妈我爱你!
王妃好!我刚回来不久,三年里妈妈老了很多……
是啊,终于能回去了
谢谢菲儿,我回国了,才回来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