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晓

生活是可以缓缓的,即便看上去是在浪费时间,我情愿在慢慢里被时光雕刻,而不是急急地消耗生命的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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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ingle Tear》的悦读过程(3)

(2025-02-16 06:57:09) 下一个

今年多伦多的冬天特别冷,雪一场接一场。在《The Waste Land》第一节里,除了那句有名的“四月最残忍”外,却有一句观照了当下,“Winter kept us warm, covering/ Earth in forgetful snow, feeding/ A little life with dried tubers.”

再难读的诗里,找得到有感觉的句子。再悲剧的书里,肯定有珍珠。读者得耐心。巫先生在接受右派帽子被“Party School”批斗的日子,翻译Steinbeck的小说The Pear。我还没有买过Steinbeck的书,看见过几回,以后留意“珍珠”了。

读完了《A Single Tear》的第五章,是李怡楷写的,巫先生的妻子,也是他南开大学时的学生,小十一岁。她是虔诚的天主教教徒,家里最小,上有四兄三姐,前面巫先生写他们调到北京时,怡楷哭着不想离开天津娘家。她的二姐在湖南湘雅医院,因“圣母军”事件入狱三年。这让我想到以前读到过,上海长乐路上的教堂,也因“圣母军”事件,不少人入“提篮桥”。“提篮桥”和“半步桥”,都是监狱简称了。

怡楷顶住了压力,不离婚。于是尝到了生活中“a parish, a leper”的滋味,前者是贱民,后者是麻风病人。从新单元教授住房搬进筒子楼,从学校图书馆管理员调到打字员。

我的友邻,周日一起喝Tim的,东北人。她说父亲早逝,原军职高。她母亲即被从单位的打字员调到门房收发室。她母亲在还是“满洲国”中学读的日语比后来进单位读专业的读写能力强呢。势利,无处不在。

怡楷生老二,没有丈夫陪伴,护士得知真相后,不再搭理。怡楷去邮局给丈夫寄棉袄,夹藏两只小肉罐头,被检查出来,不许。这一章结尾写的。我想到四个字“平庸之恶”。

怡楷进医院待产时,读The Imitation of Christ 。我查,才知道此书在天主教里仅排在《圣经》后。她读的另一本是中文版的《珍珠》。我查,《珍珠》没有出巫先生的单行本,怡楷读的大概是1958年2月《译文》杂志上发表的。很有意思,查到巫先生因工作单位原因,外面还不知道他被打成右派,所以杂志上还有发表。

巫李两人,在危难之际仍然读书。巫先生写,被批斗时他翻译《珍珠》,转移自己的压力,又学习了书里人物的精神。(我只能译个大意,读者还是读原版好过我的二手。)

如果读者有感畏难读悲剧书的,可以边读边找幽默类或儿童书,放松减压的。我便如此,不求快,当然我读过中文版,知道内容,有心理准备。不过同时想一想,巫先生写时,是不是更难,好比脑海里再历经一遍。书的序里提及,虽1987年在牛津写了一篇,真正著书是1991年3月受母校Manchester College之邀,驻校写作,为期一年。

在我写这系列时,有人或许要砸我,有人不喜欢谈过去的事。中国人的眼界怎么这么小?你去北美的图书馆看一看,犹太人幸存者的书一排排。

巫先生1920年出生,写此书时71岁,头脑还清晰。现在文城读者,都是五十加为主,对那段历史并不陌生。上帝眷顾巫先生,他比迫害他的人活得更久,笑到最后。

李怡楷仍然健在,真好。怡楷写她随学校参观半步桥那段,我笑出来了。彼时她不到三十,真的年轻,阅历少。半步桥监狱是模范,还有外国人参观过。我忘记哪本书读到过,什么英国代表团。记得胡适也曾经参观过监狱,一查,是苏联的模范监狱了。

在半步桥监狱参观,怡楷问管教,是不是犯人都有这样的待遇。管教笑了,问,都这样,为什么还有“模范”,笑她知识分子的一根筋意思。怡楷的女同事也感叹,还有洗澡的花洒喷头淋浴,比学校筒子楼条件好了。这位同事趁机批评教育了怡楷,国家对你丈夫这样的右派,多么用心。前面的感叹是直言,后面的却是意识形态的Judge。

那讲真,巫先生有没有“犯错”呢?拿美国的民主平等自由观衡量中国的社会主义,的确是“右派”言论了。但“右派”是意识形态的帽子,被送监狱与之后的劳动改造,完全是专制政体才有的手段。专制的特点可以即刻扫清黄赌毒,可以斗一切“私”。

我的高中班主任在班级读一个男生的私信,我上班后的日记被一个亲戚读了。那个年代过来人的遗留痕迹。

怡楷之后给丈夫送脸盆蚊帐和草帽,到达的根本不是“模范”,而是附属的拘留所。

郑念曾被关押在上海被第一看守所(如果我没有记错,Life and Death in Shanhai )。郑念在监狱里背毛语录和唐诗,前者为“以牙还牙”(我用上一个旧约词)与看守她的人较量,后者为了健脑。人在高压下容易精神垮掉,是不是?郑念是上海国际礼拜堂的基督徒。

陪同怡楷去的是巫宁慧,巫先生在北京的妹妹,也是右派。宁慧也是西南联大毕业,她丈夫姓张,是哥哥的高中同学。他们两个解放后在上海工作。书里第一次提及宁慧是巫先生在芝大,去留问题上徘徊。他的哥哥与姐姐早都润出去了,一个在台湾,一个在香港。国内唯一牵挂的亲人是妹妹一家。

宁慧给哥哥的信很有分量,动员他回国。他们兄妹一起做流亡学生,到武汉,到云南联大,情深手足。

我曾经在文学城里读到一篇讲解放后的上海学校,女中。发现后考据一下,宁慧是上海第十五中学的校长。调去北京,是二十八中副校长。她关于教改的文章在《北京日报》上发表,被戴帽子了。

宁慧主动陪临产前的怡楷去半步桥,回程时,她流泪了。怡楷没有多写,我不知道宁慧此时的心情。她有没有后悔动员哥哥回国呢?

有多少六亲不认的例子在各种政治运动里冒出。巫先生如此幸运。

读这本书,一个重要收获是亲情的真诚,如珍珠。怡楷担心丈夫会不会自杀,所以她天天为丈夫祈祷。她不求其它,只要他活下去。

先写到此,有空再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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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雪狗2014 回复 悄悄话 我这一段也在多伦多附近,雪太多了。我这个加州的人 惊惊战战的开车
觉晓 回复 悄悄话 是的,谢谢老皮卡。晚上去邻居家加班,沙发上读书,很赚的感觉。
laopika 回复 悄悄话 冬日里一杯咖啡,一本好书,悠哉悠哉:)
觉晓 回复 悄悄话 谢谢真凡。像上世纪的革命者,知道坐牢意味着什么。殷夫拿着德语书进龙华监狱学习。
网络查资料是方便,也可按图索骥,探寻作家写作的背景,深挖。但需要辨识,因为网络里鱼龙混杂,有些资料是不准确的。上个月我查,有一篇还是文城博主写的,其中说的却是不准确的。
FrankTruce1 回复 悄悄话 哎,喜欢觉晓找寻珍珠的做法:),想到自己作品里没啥珍珠,有些羞赧。
看他们艰难生活中还能坚持对知识和文学和信仰的探索,颇多感慨。我们现在写作都习惯了网上查资料,真在他们或者曼德拉狱中那种囹圄之境的话,我们还写得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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