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晓

生活是可以缓缓的,即便看上去是在浪费时间,我情愿在慢慢里被时光雕刻,而不是急急地消耗生命的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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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勿转载)核桃壳 9 出口

(2025-01-18 06:48:27) 下一个

九 出口

我们三姐妹的年夜饭订在打浦桥的“顺风”包房,父母都被从养老院接出,妈妈坐轮椅,大外孙推,大姐夫扶着拄拐杖的爸爸落座。妈妈失忆了,爸爸轻度失忆,而我担心将来与他们一样,终将失忆。六年前的年夜饭订在花园饭店,父母说不实惠。现在,妈妈像个孩子面容光洁,却需要喂食了。

疫情封控结束,父母去养老院,主要是父亲的决定,说不想拖累同住的大姐大姐夫,太辛苦了。疫情一开始,大姐与姐夫搬去和父母同住,为照顾方便,那时妈妈还只是轻度失忆。爸爸想得开,进的是上海最贵的养老院,一室一厅。父母遗嘱已公证,房子给大姐,父母的存款由大姐保管,将来三姐妹平分。二姐与我毫无意见,可大姐说,她拿了房子,钱就不要了,父母的遗产是给子女的念想,也含着我们手足情深。父亲要求大姐二姐周末轮流去看可以了。我呢,爸爸说,要爱护自己,你健康快乐了,我们才放心。

大年夜送完父母回去,姐夫开车送我到淮海路陕西南路地铁站出口,我说走段路好消化。我暂住富民路老友家,是亭子间,他们的孩子留学了,空着。

淮海路仍然华灯璀璨,梧桐树干拉起绳子,挂着大红灯笼,像蛇逶迤向前。一直走到茂名北路,国泰电影院的灯牌像泰山猿人一样俯瞰。拐弯,花园饭店的花园沉静似湖,白天被游客围绕拍摄的梅花树以“非诚勿扰”的姿态安睡。

我穿着大姐的九十年代紫澜门大衣,围着妈妈早年的大红羊绒围巾。大姐拿给我妈妈的围巾,说我属鼠,蛇年要穿点红。大衣敞开了,米白手工织的毛衣外,银项链吊着紫水晶十字架,佳妮临别赠我。

佳妮的样子在我回到上海,变得模糊了。她是大眼睛,阔嘴巴,鼻子呢?她的轮廓曾是清晰的,渐渐是一件虎皮大衣,能想象它的柔软,感觉不到它的温暖了。

回到多伦多,我看着AGO底楼新挂着Marie Laurence画,一位巴黎女郎的上半身像,左上签名旁是“1928”年。女郎的鼻子很淡,面孔粉白像要隐到画布后了。回家一查,Laurence的画深得日本人喜欢并收藏,然而她的画没有像她朋友毕加索的大放异彩,她的诗,没有她的男友阿波利奈尔写的《米拉波桥》被刻在塞纳河桥头。

佳妮的肖像挂在我2024年的平安夜天幕下,我得小心翼翼摘下存放。

圣诞节凌晨聚会结束前,佳妮带着我先走,从冬梅妈家上火车站。她拖着我行李箱,站在地下室壁橱前,一扇门开,我真被惊到了。佳妮说,陈老师别紧张,不是挖地铁隧道,这里抗战时村村挖过地道,冬梅家挖地下室时重新装修地道,请了常大爷儿子回来把关,一直通到小学。

佳妮的车王翔停在了小学,王翔回榨油厂。地道没有什么特别,可直立行走,有照明,我只是跟着走,梦游一般不由自主。走到底,佳妮按了墙上按钮,一分钟后,头顶上面一块板移动,佳妮先上去。那是门房,常大爷移开了带轮子的木箱,这是地下道的出口。

操场边还停着一辆车,王校长的校长室灯亮着,他等王嫂,瘦长的身影在办公室窗口出现。

佳妮说,常大爷复员后光棍了几年,有邻村人带了外地哑巴到他家。也有打骂,常大娘生了儿子,周岁刚满,大娘不小心触电而亡。常大爷话就少了,但他给我们聚会提供方便。佳妮的长睫毛闪一下,像扇子收拢,欲言又止。

佳妮开着路虎,我坐在她旁边。黑夜里,车灯扫在前方路上,两束光,像车身长出了翅膀。

我想起了布莱克《天真与经验之歌》里的《老虎》—

“跨什么翅膀他胆敢飞腾?

凭什么手敢擒住那威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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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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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觉晓 回复 悄悄话 真凡,你不用谦虚,现在能写长篇才是有恒心,比AI强。我觉得你写的朴素,也是一种风格。我这样瞄到,我说过,网络长篇我真的读不了。我会脑补你没有写到的细节,比如一碗阳春面,你写到了。我就着急,想看你怎么写。可惜你不写,我只能画面充饥,替你在脑海里写。:)
FrankTruce1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觉晓' 的评论 : 哈,有福的俩口子。我们这下星期也有雪,阅读愉快!
FrankTruce1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觉晓' 的评论 :
哈哈,我看文章大局还行,但很多文字细节能力有限经历有限就只能放过了呀。老实说你和苏桥有共同的地方就是对文字的精细把握,就是我以前说的,很挑剔,这一点我真做不到,所以只能见技心痒,但无计可施,只能以手写心,不追求文字本身的魅力啦。
觉晓 回复 悄悄话 又,此时我和厨师长在AGO地下室,沙发椅,面对人行道的玻璃墙,外面雨夹雪。在读Jean Rhys的小说。:)
回复真凡留言。The moment 和 Window,真的非常弗吉尼亚·伍尔夫了。
FrankTruce1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觉晓' 的评论 :
这个病发病率总体来说是上升的,固然有老年人比例增加的缘故,我觉得也可能和其他因素相关,虽然我一时想不起来具体的细节了。未来第三部我也会写到老年痴呆,就是不知道何时才能有机会写完了。。。写作需要心情和时间啊,很羡慕你的状态,也祝贺你新年开局顺利!
觉晓 回复 悄悄话 真凡,你很善于分析评论。
我的确有双线的平行。如果还可以写下去,那就是“我”的故事留下不少空间。
觉晓 回复 悄悄话 谢谢真凡。小说给了天马行空写的合理借口了。:)
不知道为何?我小时候从来不知道老年人会得失忆或痴呆。像我祖母或外婆那代及邻居里。现在想一想她们何其幸运,虽然没有机会进学校读书。
我也算新年完成一个自己给自己的作业了。
祝你写作顺利!辛苦你跟读并留言。
FrankTruce1 回复 悄悄话 从人物角度来说,这个可以算是双主角故事,或者说故事里套了一个故事。叙述者无疑是一个对生活有很敏锐观察里的角色,她的早期生活片段和代课的经历构成了这个人物的形象:敏感细腻,遭受意外变故后又与世无争,有些超脱的观察者。她的经历正好和另一个故事主角,那个她以前的学生发生了前后两次交集,这样我们就通过叙述者的视角看到了第二个主角的形象:悲惨身世,顽强的生命力,同样敏锐观察力,最终在命运的善待下获得了物质和灵魂的双重救赎,找到了出口。
觉晓的文字是不急不慢的,非常多的记忆的细节,也很多环境的刻画,留下很强的画面气息,是这个故事的一大优点:不仅是讲故事,更多的是怎么讲。
呵呵。就不单独写评论了,这里写了感想很好:)
FrankTruce1 回复 悄悄话 父母都失忆,陈老师该算是遗传高风险失忆人群了,想尽力记住记忆也是一个很合理愿望了。心思敏感细腻的人,记住细节的能力也比常人要好不少。写下来就有机会时不时唤醒自己的记忆了,不过,人的记忆总会在不知不觉重拍呀,我们把它写下来之前可能记住的东西和历史中的真实有不少偏差了,最终能写下来的,又是一层加工。所以,还是美好的东西值得我们留在记忆里吧,就像佳妮那样。
佳妮最后算是找到出口了,经过那么长的隐喻的地道,不容易,也很幸运。其他人的出口呢?谢谢觉晓的细腻精致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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