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琳娜放下电话,看看旁边依旧用帽子盖着脸一动不动的邱小球:这都没醒?看来是真累了。
昨天袁琳娜加班剪辑下一期要播出的片子,小球也说有片子要剪,两人都一直忙到天蒙蒙亮,干脆街边吃点东西,直接打车去了长途汽车站,现在车一颠簸,袁琳娜也是哈欠连天的。可刚才的电话让她睡意全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两人这时来电,她看看手机——10点半。
“调查显示:女生接完电话沉默超过3分钟,来电人一定是男朋友?”
邱小球突然压低着声音说,还竖着三根手指冲袁琳娜晃。人依旧没动。
“去你的调查显示,你吓我一跳……。” 袁琳娜忍不住笑了,拨拉开他的手, “你刚才肯定是假睡,都听见了?”
“别回避,是不是男朋友?”邱小球一把抓下脸上的帽子,欠起身两眼直视着袁琳娜。声音虽然还是很低,可目光大胆火辣,一改往日嘻嘻哈哈的性格,袁琳娜愣住了。
“雨哥和武龙找你。”片刻之后,她躲开那目光。
“跟你开玩笑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多想啊。”小球又恢复了他嘻嘻哈哈的样子躺回到椅子上,他感到了袁琳娜的不安,想要转移话题。
“不过,你不会真没谈过恋爱吧?大学那么好的机会?”
这次袁琳娜倒是没回避:“谈过,分了。” 袁琳娜想起三个月前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伟龙的爸妈吃饭,他们那满眼的不屑,和两副拉长的面孔,伟龙在他们面前大气不敢出的样子。
“他爸爸是个镇长,有的是钱,在省会给他某了个公务员,买了房,还给他介绍了个什么处长的女儿。”
“你这爱的什么人啊?妈宝吧?” 小球又夸张地坐起来?
袁琳娜看了眼比自己还气愤的小球,邱小球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我意思现在这男人都怎么了?”
袁琳娜没再说话,当初自己就是看上伟龙一米八的伟岸身躯,哪想到面对父母却唯唯诺诺。人不可貌相也不无道理。
“到了吧?好像就是这儿?”小球看到路边破败的砖墙上有北楼村卫生院的字样,赶紧背起包。
小巴的售票员扭过脸来扯着大嗓门冲他们喊“北楼村到了”。他们俩赶紧下了车。
小巴又“呼”一下荡起一股烟尘开走了。他俩举目四望,除了路边几栋掉了墙皮的破砖房,一望无际都是刚出苗的麦田,
“下车沿着一条田间路走个十几分钟?那就这儿拜?”小球指着唯一一条田间小路。
“应该是。不过雨哥说让你别轻举妄动,要不要找个老乡问问?”
“走着看吧,要有什么事他还会打的。你再详细跟我讲讲那老板怎么说的。”
他俩沿着绿油油、望不到头的麦田走进北楼村。
这次采访其实缘于袁琳娜那天请武龙吃饭,他们去了一家涮羊肉馆,饭店挺大,装修也气派,大堂经理是个操一口京腔三十多岁的老帅哥,武龙一见他就变成了一口京味,和经理聊的热络,看两人相熟的样子应该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袁琳娜一进门就被店内醒目处摆的切肉片机吸引住了,“现切现卖,童叟无欺”,等菜上齐了,经理过来敬酒,她终于忍不住笑问:老板“您这招真新鲜,难不成这切肉片还有假?”
“姑娘,一看你就太善良,想不到的事太多了。”
经理接下来一番深谙世事、语重心长的话,把袁琳娜连带武龙都惊的目瞪口呆,当即要了这个地址。袁琳娜知道一旦她报上这个选题,小球一定会全力支持,一方面年底了大家都想挖掘拿得出手的作品,准备来年评奖;另一方面作为媒体人对这个社会的责任感是这个师哥传授给她最重要的东西。
前边就要进村了,小球忽然停住脚步从包里淘出一盘带子,正是他昨晚刚刚剪辑完的作品。
“琳娜,先帮我收好这个东西,回头找机会我再交给梅总监。”
“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你自己不给她?” 梅雨琳也站住,看看进村的路,不肯再走“要不咱们回去吧?”
“不是,你误会了,我这不是东跑西颠的,怕丢了吗?明天我还得跟李静他们那组去青岛拍个节目。” 见琳娜把带子放进包里,他又嘱咐“按咱们的计划,演的越像越好啊。”
又走了几分钟进村了,如果不是拍摄曝光节目,他们通常会先去村委会联系村干部,现在他们只能进了村口一家小卖部买了两瓶水,几袋小零食,付钱的时候袁琳娜顺便问这里批发羊肉片的在哪儿?那个50多岁的妇女警觉地打量他们两眼,也没说什么,给他们指了路,出了门两人直接穿村而过来到最里边一个铁栅门的大院场,门口挂着的牌子上歪歪扭扭的几个粉笔字:批发羊肉片。
做生意不是应该敞开大门,光明正大迎接客户?而这里却是深藏在村子最里边,大白天还上着锁,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有数:那经理的话八成是真的。
“有人吗?”小球边喊边咣当了几下铁门。
“shei(谁)?” 随着硬邦邦的一声问话,一个穿着件迷彩衫的20多岁的年轻人从院里一间小砖房里走出来站在门口,
“老板,你这儿是不是批发羊肉片啊?”小球今天没扛摄像机,而是上衣口袋里插着个笔式偷拍机,所以很从容地招招手。
“谁介绍的?”
“市里的黄三,咱们都在夜市卖羊肉串。”
“shou(叔),又来一个。”年轻人一边冲屋里边喊了一声,一边走到门口这边开门。
“来,抽一根,这天太他妈冷了。”门才一落锁,小球就亲热地递上一根烟,自己也叼上一根,打火机也适时地打着了凑过去,小伙子凑过来点上深吸一口,仿佛这一凑立刻拉近了彼此地距离,小伙一摆头做了个“进来吧”的示意。邱小球赶紧拉上袁琳娜从半开的门缝里挤进去。袁琳娜看着平日从不抽烟的邱小球那娴熟的江湖混混的模样,吃惊的都差点忘了自己的角色。
“你对象?”
“是,我对象。”小球一搂袁琳娜的肩膀,暗使了下劲儿,她这才醒过味来。
一个50多岁的老头这时走出屋子,小球又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根烟,
“shou(叔),来一个。嚒悠(转悠)了一圈才嚒悠到这。” 尽管袁琳娜听着小球的方言光想发笑,可是不知道是烟的作用还是这话的亲切,两人好像消除了对他们的生疏,抽着烟聊起了羊肉串的生意,袁琳娜听着才发现:小球肯定是去夜市了解了行情,不光说的头头是道,还讲起做生意遇到的奇葩搞笑的顾客,说的跟真的一样,让袁琳娜觉得他之前一定卖过羊肉串。一只小笨狗从屋里跑出来往后院去了,袁琳娜嘬着嘴一边逗弄着一边跟到后院去了,一阵呛鼻子的腥臭味从袁琳娜经过的一扇屋门扑面而来,她蹲下身解开鞋带,再慢慢系上,悄悄往门里看了一眼,一间不大的小屋里地上铺着块塑料布,上面堆满了死家禽,她只匆匆瞥过去就看到了鸡、猪、鸭,狗,甚至好像还看一只死猫,可就是没看到羊。里面有两个老太太各自就着大盆给手里的死鸡拔毛,估计老太太们挣的是记件工资,因为她们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一眼门口的袁琳娜。袁琳娜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另一间屋里一个看起来像个轧面机一样的破旧不堪的机器轰隆隆发出很大的杂音转动着,一只只扒光了皮毛的动物尸体从上面的传送带被塞进去,转瞬之间就变成了干干净净、有白有红,粉粉嫩嫩的薄薄的肉片从下面簸荠样的出口里滚落到下面放着的一只大号铁皮桶里,有一个40多岁的男人看着机器运转。袁琳娜虽然已经听那饭店经理介绍过,可现下亲眼目睹这一幕还是震惊不已。守机器的男人走出来警惕地打量着她,粗暴地吆喝:“你找shei(谁)?你咋进来的。”
袁琳娜一边假装害怕地往后退,一边喊“老公,老公。”
邱小球和两个男人闻声跑过来,嘴里还不住地问着:“咋了?咋了?”一手抱住袁琳娜,一手作出挡住男人的手势,只不过已经巧妙地把自己的前胸正对着那间机器隆隆的屋子。身后的两个男人跟过来解释这是一对来进货的年轻人。那男人才半信半疑地嘟嘟囔囔又进屋了,邱小球趁机对门外那老头说:能不能进去看看货?老头还没说话,前门传来乒乒乓乓的敲门声,有人喊“根shou(根叔),根shou“,老者没说话跑走了,这边小球赶紧进屋看那男人看他就问
”这肉是不是都一个价?“得到肯定地回答又退出来进了另一间屋,问两老太太:
“有干净点的纸没有,媳妇刚才脚划破了,“两老太太刚才跑出去看热闹了,这回可能又后悔耽误时间了,头也不抬说没有。
小球出了屋门又回到前院,见一个中年汉子拿着一沓一元纸币,边用大拇指就着唾沫一张一张数,嘴里还唠叨:shei(谁)管咋死嘞,送这一块钱也比埋了不挣钱强。
看来还真像那经理说的:老乡们宁可多跑几里路,把死家禽送过来,尽管一只给一块钱也好过政府要求的不明不白死了的都要填埋,那可是不挣钱。
邱小球看看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各个环节的镜头也拍的差不多了,引着他们还回答了几个问题,采访到这基本圆满,看来可以撤了。他正琢磨怎么脱身。
三个男人站在栅栏门外敲门。小球抬头一看三人,有了不祥的预感。袁琳娜此时也注意到这三个不同寻常的人,小球趁老者过去开门的功夫,拔下上衣兜里的钢笔悄悄递给了袁琳娜。